第十八章

混乱又热闹的仙乐斯,所有吊灯一应打开,场内光影变幻,歌舞陆续登场,舞女身姿窈窕婀娜。金爷将上海滩有头有脸的人物都请来了,一时间场内华衣云鬓,令人应接不暇。

徐天田丹坐在角落里,仙乐斯的人在一边,铁林扶着老铁刚刚进来。老马坐到小翠和徐妈妈一桌,故意凑到小翠旁边,“小翠记得?这张桌子去年我们两个一起坐过咯。”

“你还和老马来过仙乐斯啊?”

徐妈妈惊讶地看着小翠。

“徐姆妈你想想我同她一年多了,啥好白相的地方没去过。”

老马得意扬扬地说。

“老马最后同你说一句话,不要再同我说话。”

小翠看着马上就要急了。

“那最后一句说啥?”

徐妈妈在一边不嫌事大,“小翠最后一句话就是,你不要再同她说话。”

“从来没见过你这么恶心的人。”

小翠一字一句都扎在老马心上,老马的脸瞬间白了,小翠站起来走到另一张桌子坐下。

老马轻咳一声掩饰着自己的尴尬,“徐姆妈你说女人怎么会这么绝情。”

徐妈妈事不关己地叫来侍应生,“哎!再来一盘瓜子,是白送的吗?白送再来两盘。”

老铁一瘸一拐地过来,徐妈妈赶紧招呼,“哎铁捕头来了,上个月打了一次麻将就不见人了,输不起钞票啊?”

“我脚有毛病,一疼起来出不了家门。”

老铁小心翼翼地避着伤处坐下。老马气不顺,见谁都撒火,“脚有毛病还是小气。”

老铁反诘道:“我同你认识吗?”

“一起打过一次麻将。”

徐妈妈一边嗑瓜子一边说。

“不认识。”

老铁转过头去。

“以为我认识你?我到仙乐斯白相的时候,你们脚上泥都还没洗干净。”

老马火气更猛了。

老铁瞪起眼睛,“啥意思?”

“没意思。哎老酒来一杯,倒倒满。”

老马撒了火,心满意足了。

正好一曲终了,金爷大摇大摆地走上舞台,“我就说两句,今天仙乐斯重新开张,各位先生小姐朋友兄弟赏光,我保证仙乐斯还会像从前一样热闹,只要我姓金的在,这里就是各位白相的地方,平时有啥高兴和不高兴的事体,看得起都好同我来讲……讲来讲去大家到仙乐斯是来喝酒跳舞听歌,我就不要再啰唆了,请柳如丝小姐唱一支歌!谢谢各位赏光啊!跳舞跳舞!”

灯光骤暗,只有舞台区域亮着,柳如丝被簇拥着出场,在舞台中央站定。一身黑色紧身短裙,双腿修长,穿着同色高跟鞋,鬓间别出心裁地用羽毛装点着,眼中点点风情,细看却如死水一般。金爷开始离开舞池挨个儿敬酒,金刚提着酒瓶跟在后面。

田丹同徐天坐在一张小桌上,她看着徐天的样子一直笑,把徐天看得摸不着头脑,“笑啥?”

“穿西装你好像浑身不自在。”

徐天摸了摸鼻子,“是这种场合我不自在。”

“来都来了,总不好走。”

“以前你来过舞厅吗?”

“去过百乐门共舞台大世界,仙乐斯也来过。”

徐天看着她,田丹知道他想问什么,坦然道:“对,和刘唐一起,他喜欢来这种地方。”

徐天被田丹看破了心思,有点不自然,金爷正敬酒过来,“天哥,别人敬一杯,同你要敬三杯咯!”

“你少喝一点,等下就醉了。”

“今天醉死也要喝的,谢谢天哥和田小姐赏光。”

“料总来了,你过去吧?”

“在哪里?”

徐天指了指,金爷立即颠过去。

田丹问徐天:“料总是什么人?”

“法租界总华捕,铁林的上司。”

“你不过去?”

“我不喜欢他们,和你一起坐一下就好。”

田丹抿着嘴笑了,“干坐有啥意思?”

“那你还要坐?”

“那我们跳舞,穿这么好的西服不跳舞可惜了。”

田丹的眼睛在霓虹灯下显得晶亮。

徐天要说什么还没说,铁林晃过来一屁股坐下。他今天穿着一身褐红色西装,同色裤子与马甲,洁白的衬衣翻出挺括的领子,袖口领结一应都整齐端正,本来是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公子形象,偏偏一脸的不忿愠怒。

二人世界被打搅了,徐天无奈得很,“你到这里做啥?”

“你们这里清静。”

铁林一脸郁闷烦躁。

“料总过来了。”

“我没有瞎。”

“……你怎么了?”

徐天没见过这么直冲冲的铁林,皱了皱眉头问。铁林盯着红白格纹的桌布,满脸别扭,“我很开心。”

老料入座,随行带着六七个人分散在四周。金爷喝得脸越来越白,“料总,老规矩老位置,喝啥酒?”

“不喝酒。”

“今天哪能不喝酒,还有啥急事?”

“等一下新到的特使要过来。”

“啥特使……噢,特使!到仙乐斯来?”

“以前熟的,本来要和公共部局一起去接,人家专门说要到法租界来。”

“料总有面子!我说喝个酒怎么带这么多人。”

“那几个是日本人。”

金爷唯唯诺诺地点着头,料总警告他,“不要乱说,把铁林和老铁叫过来。”

金爷连连答应。

“前一阵公共租界那边死了一个叫武藤的日本人,报纸上看见过?”

“看见了。”

“第一次枪击,后一次莫名其妙死在公布会上了。”

“又和你没关系。”

“是没有关系,日本人该死,我只是好奇。”

田丹假装在喝咖啡,铁林跟徐天的对话她却一字不落都听见了,她本能地扯开话题,打断他们的对话,跟徐天说:“我们去跳舞吧。”

“我从来不跳,不会跳。”

徐天有点窘迫。

“要不要教你?”

“……不要。”

金爷过来,拉铁林起来,“铁林来来来。”

“做啥?”

“来就是了。”

老铁正瞅着老马横竖都不顺眼,“同你讲,今天我本来也不是特别高兴,你要东一句一西跟我抬杠,我也不客气。”

老马瞟着另一桌坐在一起的陆宝荣和小翠,“一帮土鳖乡下人。”

“你以为穿一套白西装你就是上海人?”

“你以为跷一只脚你资格就老?”

“徐姆妈,他不要以为我没有脾气,晓不晓得我是啥人?”

老铁气得面皮发紫。

老马悠悠地说:“你是啥人我一点也不熟,自己说的,我就晓得你是一个跷脚佬。”

金爷过来拉起老铁,“铁叔,料总有好事跟你说。”

老铁恨恨地跟老马说:“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