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第3/5页)

田丹惊愕地看着方嫂,她没想到朝夕相处的人可能今晚就要去送死,死亡对于田丹并不是陌生遥远的事情,但是要让自己亲手谋划并且要带领亲近的人一步步踏进去,却是从未有过的。田丹心里升起来强烈的担心,方嫂此刻却是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说你不懂也不服,你就是心思脑子比别人特别,真正的危险没见过。”

手下将徐天的相片放到老料桌上,“认出来了。死掉六个共产党里,一个叫贾小七的老婆在棉织站做缫丝工。贾小七在事发上午出门的,死在四川北路一间民房里,徐天第二天到棉织站还了贾小七的饭盒,还给了贾小七老婆二十多块钱。”

手下说完话,静静地退出去。

老料拎起电话,“……接影佐先生。”

金爷正在影佐办公室,他看着电话不停在响,影佐进来,拿起听筒,“……料总好,对,我请你喝酒,顺便谈谈筹备会的事,你在名单上,三天后见报。不用,金老板已经来接我了……见面谈。”

影佐撂了电话,金爷忐忑地望着他,“料总说什么了?”

“不要担心,是我打电话给你的,晚上见到料啸林我会和他说。”

“影佐先生我不是担心这个,就算你和料总说岔,我背黑锅也没啥。”

影佐奇怪地看他一眼,“那你担心什么?”

金爷一副犯难的样子,“就是有两件事一定要向影佐先生当面说说,不然我心里不舒服。”

“说吧。”

金爷把心一横,“我不晓是徐先生打电话怎么跟你说的,反正你是给我电话过来了,实际上我不会对铁林怎么样,做人要讲良心有义气的,铁林得罪你和料总,但怎么说他也是我结义兄弟,那种事我做不出。影佐先生你说是不?我这个人对朋友黑是黑白是白,料总是我大佬,影佐先生更是大佬的大佬,但铁林是兄弟。”

“如果我一定要你杀你兄弟呢?”

“那我只好叫他跑,我自己也跑掉啥也不要了。”

影佐洞悉一切地笑着,“……我喜欢你这个样子。”

金爷心里不太有底,“还有第二件事,徐先生和你的交情好,和铁林的交情也蛮好,和我就是一般朋友。我是小鱼小虾,法租界有公董局有巡捕有国民党共产党,租界外面是大日本帝国的天下,谁我都惹不起。徐先生道行深,你和料总我也想靠牢发财,今天晚上你和料总倒是谈得拢,万一以后徐先生不高兴了,影佐先生你要替我说话。”

“你话里有话。”

“我脑子最简单了,实话都说不清楚,再话里有话就把自己说死了。”

“之前没注意到,金老板真是个人才,以后有用得着你的地方,要帮我的忙啊!”

金爷听影佐这么说,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大喜过望,“影佐先生只管吩咐,看我办事怎么样!”

“用得上我的地方,金老板也不要客气。”

金爷有些忘形,“那一定有的,我一直想到沪西办烟馆,仙乐斯的买卖实际上就够开销,想发财……”

气氛一时有些冷滞,影佐敛了笑,慢慢说:“金老板太心急了吧?”

金爷愣住了,打了个哈哈,“……急了急了,影佐先生不要生气,我这个人直来直去,脑子就是不会拐弯。”

田丹回到同福里,情绪依旧不高,她的心被两块石头压着,一块是徐天,一块是料啸林。推开房门,田丹已经做好了冷锅冷灶的准备,却意外地发现桌上已经不少菜了,徐妈妈正从厨房往外端汤,田丹有点无措地站在那儿。

“又不晓得哪根筋搭对还是搭错了,买一堆菜,说要做给我和你吃。”

田丹有些无措,弱弱地说:“我一个月伙食费都不够这餐。”

“回头算……”

徐妈妈又赶紧改口,“不跟你算,是我儿子,他这样一定是有啥事,同你没关系咯。”

正说着话,徐家房门被陆宝荣敲开,急匆匆地把徐妈妈叫走。田丹上了楼,徐天正端最后一个菜出来,一边解围裙,一边看楼上。

他转到自己卧室拿出围巾,去二楼敲门,田丹开门,徐天有点紧张,舔了舔干燥的下嘴唇,“围巾试过了,好看得很。”

田丹不说话,一双眼睛黑白分明地瞅着徐天,徐天挪开眼神,“……我看也快要织好了,我想早点戴。”

“多早?”

“明天能戴吗?”

“我又不会飞。”

徐天也觉得自己有点奇怪,笑着将围巾连同针线团递过去,“那就慢慢织好了。”

“怎么想起来做那么多菜?”

“我想做菜了,反正天凉也不会坏,好吃两三天。”

田丹接过围巾,徐天悄悄松了一口气,“等你下来吃饭。”

老马一五一十在数钞票,徐妈妈不耐烦地说:“老马你烦不烦,一沓钞票都数第三遍了。”

陆宝荣在一边底气十足,“你让他数,数到天亮也不会多出一张。”

“天地良心,我是真没想到这笔钞票还会回来。”

老马正在数第四遍。

“在这里按个手印。”

陆宝荣递过一张纸,老马拿起来看了看纸上的字,按了个手印,陆宝荣也郑重其事按了一个,“徐姆妈中间人按。”

徐妈妈敷衍地按了手印,“好了好了没我事了,你们两清我回家吃饭。”

徐妈妈跨过里弄,进入对门自己家,老马哼着小曲准备离开。

“老马,过去的事情我牙齿打碎都咽肚皮里了,以后小翠和我在一起,你嘴里不要再不干不净听到没有。”

老马转身看他,“小翠真的会跟你在一起?”

陆宝荣刻意控制着自己的得意,努力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小人得志,“她到我铺子里做学徒。”

老马故意气他,“那我从斜对门看过来也方便了。”

“老马!”

陆宝荣横眉立目,抄起一把剪刀威胁他。

“这样也不能说?”

陆宝荣知道自己又被他捉弄了,抱着手臂冷哼一声,老马嘿嘿笑了,“以后大家终归还是隔壁邻居好朋友。”

陆宝荣两眼一白,“前世倒霉同你做隔壁邻居。”

徐家堂屋里,三人在饭桌前吃饭,都没声音,徐妈妈瞟着儿子,“哎,不要光顾吃,说说话,闷也闷死掉了。”

徐天只盼着这样的时光慢些走,一口一口嚼得缓慢,“说啥?”

“做这么一大桌,总不会光是为了吃的,你是我儿子,肚皮里有几根肠子我还不清楚?”

徐天喃喃地准备说什么,又泄了气,“姆妈你要我说啥?”

“想说啥就啥。”

“真没啥说的。”

“那就说点闲话,田丹也快吃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