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第4/6页)
田丹嘴唇颤抖着,她贪恋地用目光描摹着徐天的轮廓,喃喃道:“忘记我。”
徐天蒙了,他看着田丹眸中带泪,心里面的坚强壁垒一点点瓦解,“为啥?”
“……因为他本来就是我的未婚夫。”
田丹这么说着的时候,眼圈又红了。
“不是都说好了,你要听我的。”
刘唐惹人厌烦地插话:“听你的她就倒霉了。”
田丹死死地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不要为我做任何事,没用的,你和姆妈好好过日子。”
徐天急急地摇着头,“……全乱了,不听我的,全乱了。”
田丹定定地看着徐天的眼睛,那双眼睛盛满了哀伤与忙乱,她从没有看过徐天这样的表情,心里翻江倒海似的悲伤袭来,偏偏还要说着违心的话:“我的事和你没关系,我也和你没关系,你不管做什么,我都是要和刘唐结婚的。”
“你违心……”
田丹一字一句地同徐天说,也像是对自己说:“原来他不在,现在他回来了,我一点也不违心。”
徐天情急之下攥住她的手,“明天你就可以回家!”
“哪里是家?”
田丹喃喃自语,徐天神色哀哀,柔声道:“这里。”
田丹将自己的手抽离出来,不住地摇着头,眼泪无声而落,泣不成声,“家里少一个人,不是家……”
刘唐不耐烦地就要把田丹拉走,“好了好了,说完了,叫你死心。”
徐天混乱的思绪渐渐归于平顺,他看着田丹依旧柔情缱绻的目光稳住心神,“好……田丹,我明白你心意,但我还是会去找影佐,不管你想不想回来,都要保重自己,我再想办法,我们肯定能在一起,我答应过的。”
“你真是疯了……”
“为啥不信我……你才疯了。”
刘唐不停地催促着,“走吧!街坊邻居到辰光叫人过来发喜糖啊!”
众人都不吱声,只有小翠愤愤不平,“这种喜糖有啥好吃,晓得介没良心,徐先生头一年前老早找到比她好一百倍的女人了!”
陆宝荣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少说两句,老马悠悠地叹息,“人心隔肚皮,女人不好相信。”
田丹含泪看着徐天,也许这就是诀别。两个人无声地交流着,将自己的心意透过眼神传递给对方,两人都决意为对方赴死。徐天的眼睛里满是悲怮,他知道田丹这样做定有缘由,徐天在向上天祈祷,自己的计划千万不要被破坏……
刘唐拉住田丹的胳膊,将她往里弄外面拽,“房间里有啥东西要拿走?”
田丹沉默着,不住地回头望着徐天,直到徐天被人群隔开,再也看不到他的眼睛。山本路过徐天身边,徐天看见他的衣襟上,确实缺了一粒扣子。
徐妈妈从银行回来,在弄堂口见到满满一弄人,田丹向她迎面而来,她泪流满面地唤着姆妈:“我走了。”
徐妈妈看着她的模样,惊诧着,“哎,不是说……田丹!”
山本拨开徐妈妈,田丹钻进小车,两辆小车开走。徐妈妈梦游似的在里弄众人注视下,穿过四五个便衣走到家门口掩上门,“天儿……”
徐天收拾好心情,仿若无事一般同姆妈交代,“帮田丹收一收楼上要带的东西,除了换洗衣服,她爸爸妈妈那张照片不要忘记带。”
“她怎么又走了?”
“回来说几句话,叫我们不要忘记带她的东西。”
“明天再回来?”
徐天顿了顿,“……是,明天回来。”
“我看到那个白相人也跟她在一起。”
“嗯……”
徐妈妈心神不定地问:“到底说了些啥?”
徐天扶住姆妈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你就记牢,田丹是儿媳妇,我是你儿子,我们三个谁也不会有事,最晚后天,大家离开上海到别的地方过日子,等日本人滚蛋我们就回来!”
徐妈妈坐着没动也没说话,六神无主地放空着眼神,徐天自己到阁楼上收拾。
四五个便衣在徐家门口,把窄里弄塞得满满的,里弄的行人和铺子里的人都不敢抬头,有便衣晃到临街的铺子里,挑三拣四地骚扰,小翠忍不住了,“……没王法了。”
陆宝荣赶紧去捂小翠的嘴,“不要大声,都是日本人。”
“日本人怎么了?”
“没人性,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马路上有巡捕,叫他们来管管。”
一个便衣淫邪地盯着小翠,小翠眼睛一转,“他们听不听得懂上海话?”
“听不懂吧?”
小翠直起嗓子,脸上带着笑,“死样活气个看你娘啊!”
便衣冲小翠笑,陆宝荣乐了,“……当真听不懂。”
小翠一扭屁股往里弄外出去,招呼巡街的两个安南巡捕,“快来,出事了,家门口来了一帮强盗!”
两个安南捕过来,随小翠走进里弄。
巡捕房里电话响起,大头接电话,听了一句便立正,“法总!……晓得了!”
大头放下电话同麻杆说,“同福里有几个日本人在徐先生家门口。”
“去看看?”
“日本人照会过租界,只要不扰民不带枪,叫我们不要干涉。”
“日本人在门口还不扰民?”
“麻杆,法总打电话没说找铁公子。”
麻杆蔫了,骑上自行车就往同福里去,正看见两个安南巡捕走入四五个便衣之间。
小翠大声嚷嚷着:“都不是好人,弄堂来来回回门都开着,万一少东西怎么办?”
两个安南巡捕晃了一个来回也没敢开口问,同福里的人都看着,弄口吹了一声警哨,麻杆向两个安南巡捕招手。安南巡捕走到弄口和麻杆说了两句,都消失了。
小翠失望地喊着:“哎……”
陆宝荣把小翠拉回屋里,“不要叫了,没看出来巡捕都不管……”
那个便衣瞧着小翠笑得更邪。
徐天将田丹的衣服一件一件叠好放入皮包,桌上还有一些擦手油之类的女人用品,他一样样地小心收好,最后把田丹一家三口的相片装进去,到窗台看了看,那只手雷还在原地。他提着皮包下楼,把包递给姆妈,“这包是田丹的,不够用到那边再买,我看看你收拾的东西?”
徐妈妈不理会徐天,站起要出门,徐天看见拉住姆妈的手,“姆妈,不要出去。”
徐妈妈眼圈泛红身体颤抖,“本来这几天就不敢出门,田丹和刘唐回来一趟又走了,门口四五个日本人管牢,就是走也要跟隔壁邻居说说灵清,不然这张脸面以后在同福里怎么见人?”
“……反正要走了。”
“不是说要回来?就算不回来也不好不明不白走。”
“你要跟邻居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