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第4/8页)

金爷被麻杆搡着路过铁林身边,金爷朝他啐了一口,铁林头都未抬。大头脸上也挂了彩,在铁林身边站定,铁林缓缓抬头,“……我可以走吧?”

大头蹲下身子,视线与铁林平齐,“我让一队押人回捕房,一队跟我送你去码头。”

“谢了!”

铁林的心百感交集五味杂陈,大头站起来,朝铁林伸出手去,铁林愣了愣,也伸出手,被大头从地上拉起来。

上海的大街上奔驰过两辆黄包车,徐妈妈眼含热泪和田丹坐在一辆,另一辆放着行李。铁林一脸血痕,骑辆自行车护随左右,前后左右一圈骑车巡捕,大头一马当先,过往行人皆侧目而视。

码头上,汽笛长鸣,铁林身后一堆巡捕,都看着大船,船梯已经撤下,铁林用一块布擦着脸上的血迹,缄默不语。

“我们送你回去。”

“走吧,我等船开。”

“……金爷和小白相关多久?”

“我不晓得,麦兰现在你管事。”

“铁公子不要讲笑话,我是代管管的,谁也不服我。”

一只白鸥自江面掠翅而过,船笛再响,缓缓离岸,铁林嘴角噙着笑,看着船慢慢驶向远方的水雾之中,心中一松。

船舱中,田丹正在安置行李,徐妈妈一直透过舷窗往岸上看着,船身一动,徐妈妈慌张地站起来,“船怎么动了?开了!天儿呢?不是说在船上吗?”

徐妈妈四处跑开去,急急地找着,“在家里说他在码头,到码头说在船上,人呢!”

田丹抱住徐妈妈,不知如何解释,“姆妈!……是他叫我们先走的。”

徐妈妈一怔,继而奋力挣脱田丹的手往走廊跑,“骗我!”

田丹抓住徐妈妈的手,“真的,他说会来找我们。”

“到哪里找?他怎么晓得我们在哪里……他要到哪里去找我这个姆妈!”

“他知道。”

田丹软言安慰道。

“说老实话,你见到他了?”

“是他让我回来和姆妈一起走的。”

“天儿……”

徐妈妈瘫坐在椅子上,老泪纵横。田丹俯下身子摩挲着徐妈妈的肩膀,轻声安慰:“姆妈,不找我们他还能到哪里去?”

“……说好一起走的。”

“他有事没做完。”

一个中年男人敲了敲房门,“是徐先生的母亲和徐太太吗?”

“……是。”

田丹看着来人,有些无措,中年男人和气地笑了,“我姓张,弓长张,徐先生的朋友向老师托我一路照顾两位。”

“谢谢张先生……”

“不要客气,是自己人。你们先休息一下,船已经开了。”

“自己人……”

徐妈妈茫然地拉着田丹的手,田丹心里已是知悉一切。中年男人礼貌地拉上门离开,徐妈妈仍是紧张得坐立不安。

已是日暮之时,柳如丝系着围裙,端菜上桌,铁林调整了心情,带着一身伤踏进家门,老铁和柳如丝惊讶地看着他。

老铁瞪着他,“打仗去了!怎么没拖一门大炮回来?”

铁林一屁股坐到桌前,抓起一块肉塞进嘴里,自顾自地说:“咸了。”

“我问你话呢!”

铁林同往常一样跟老铁抬着杠,“打架,没打仗。”

老铁嘴里念叨着:“不做巡捕以为总要太平一些,没想到更不太平了!”

铁林烦透了,无力地说:“求求你爸爸,活着回来不错了,还骂我。”

“……这是和谁?”

老铁气得直顿拐杖。

“日本人,青帮。”

柳如丝看着他的伤口无比心疼,“是姓金的吧?”

“嗯。”

“他呢?”

柳如丝盛了一碗饭送到铁林手边。

“关到巡捕房了!”

老铁和柳如丝松了口气,老铁颤着声音问:“为啥?”

铁林只埋头吃饭,“送天哥姆妈和田小姐上船。”

“送走了?”

“送走了。”

“那徐先生呢?”

“还在日本人手里,我明天再到同福里看看。”

“你算了吧,在日本人手里,还回得来吗?”

“他想回就能回……”

“我打死你我……”

老铁说着就要挥动拐杖,柳如丝赶紧把他扶到椅子上小声劝慰。

铁林从饭碗里抬起头来,对柳如丝说:“真太咸了!”

“东北味道就是这样。”

“这里是上海,以后淡一点。”

柳如丝无奈地瞥看他一眼,嘴角浮着笑意,嗔道:“……做给你吃就不错了,还挑。”

徐天从昏迷中醒过来,他撑起身子,望向小窗子外的光线,想到已经脱身的田丹,唇角笑意温暖。

徐天被宪兵带到了另一个牢房里,牢房里布置简单,像一个医疗室,影佐和王擎汉看着白褂日军有条不紊地忙乎。

“喝水,是一般的白开水,开始之后会有比较严重的脱水,先喝一些,也不要喝太多。”

徐天贪婪地大口喝着,军医把杯子拿走,徐天坦然相视,“……什么花样?”

军医看向影佐,影佐示意他告诉徐天。

“这是最新研制的药剂,专门用于刑讯,注射之后大脑浅皮层麻木放松,潜意识松懈开放,神志处于半清晰状态,可以接受问讯人的信息,并且提供真实回答,很难再抗拒掩藏说谎……”

“很难?也就是说还可以抗拒。”

徐天安然道。

“药剂在中国日本德国意大利做过一百多次试验,百分之七十二以上的人招供事实,甚至已经忘记的事都想起来。”

“还有百之二十八呢?”

“药物副作用,休克死亡。”

“把我身上的血擦一擦,我晕血现在就头晕,擦不干净会影响你的药剂效果。”

军医从未见过这样的囚犯,他只有帮徐天擦拭身上的血迹。徐天笑得孤峭,“……你们想问我什么?”

“同伙的姓名住址联络方法,今后的行动。”

“我要是没有同伙呢?”

“注射之后就有了,开始吧!”

“影佐,我可能会乱说话,你千万不要每句都当真。”

徐天认真地看着影佐,似真似假地笑。

“人的意志可以忍受疼痛不怕死亡,它是到你身体里消灭意志的,没有办法抵抗。”

影佐勾起嘴角,冷意森森。徐天不是常人,唯有摧毁他的意志方能达到自己的目的。

王擎汉早已按捺不住,催促军医赶紧给徐天注射,军医看着眼前的这个单薄青年,压根不相信他会挨过这样的煎熬,“你会很痛苦,越抗拒越痛苦。”

徐天主动躺下,“来吧。”

白褂军医开始注射,徐天渐渐迷糊……透过舷窗,可以看到天色已晚,海面同天空俱是沉沉的暗色。船舱里,徐妈妈渐渐安静下来,靠着墙睡着了。田丹从包里取大衣给她盖上,大衣带动了徐天的书,书里夹着的信滑出来,田丹取出信,正是之前她想看未看,徐天寄出又收回的那封。田丹打开信封,徐天的字体绵里裹铁,刚柔并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