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第4/5页)

“你又喝醉了。”

“那是家常便饭了,不过,我有没有喝醉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肯听我讲话,我倒是可以给你一些线索。”

“我早就听过了。”

“不,你根本没在听。你根本就充耳不闻,你一直作茧自缚,把自己的心封闭起来。我再告诉你一次,拜托你仔细听。”

“我在听。”

“你昏迷那段期间——你昏迷的时间也太长了点——我听到你说了三种语言:英语、法语,还有一种腔调怪得要命的话。我猜那应该是亚洲哪个地方的语言。所以说,你会说很多种语言。看起来,你还真是四海为家,挺有世界观的。你自己觉得哪一种话讲起来最顺口?”

“显然是英语。”

“我也这么认为。那么,你觉得哪一种语言说起来最拗口?”

“我不清楚。”

“你的眼睛是圆形的,不是斜的。所以,我敢说,你显然不是亚洲人。”

“显然不是。”

“那你为什么会说亚洲语言?来吧,试试看,联想一下这个。你昏迷的时候,我把你的一些呓语记下来了,你听听,我一个音一个音分开念:Makwa,TamKwan,Keesah。说说看,听到这些字的时候,你脑袋里第一个想到的是什么?”

“什么也想不到。”

“你真有一套。”

“你到底想怎么样?”

“我想知道一些事情。随便什么都可以。”

“我看你是喝醉了。”

“这个我也知道。从以前到现在,一直都是这样。不过,不管我有没有喝醉,你这条小命毕竟还是我救的。我是个医生,而且,从前我是个第一流的医生。”

“那你怎么会弄成现在这副德行?”

“病人可以质问医生吗?”

“为什么不行?”

华斯本迟疑了一下,转头看着窗外的港口。“我喝醉了,”他说,“他们说,因为我喝醉酒后手术,所以才会导致两个病人死亡。如果只有一个死了,也许他们还看不出来是我喝酒误事,不过,死了两个病人就说不过去了。老天保佑,他们很快就发现事有蹊跷。千万不能把刀子交给我这种人,还让我利用那把刀子享尽尊荣。”

“有必要吗?”

“什么有没有必要?”

“喝酒。”

“去你的,当然有必要。”华斯本轻声说道。他本来看着窗外,说着,他又转回头,“从前有必要,现在还是一样有必要。另一方面,病人不可以对医生妄加评论。”

“很抱歉。”

“我发现你很爱跟人道歉,这种习惯真讨人厌。其实,这是一种故作姿态的表现,感觉很做作。事实上,我根本不认为你是那种会向别人抱歉的人。”

“看起来,你知道的事情比我还多。”

“如果是跟你有关的事情嘛,没错,我确实知道不少。可是,这些事情多半都很没道理,令人满头雾水。”

这时候,那个人忽然从椅子上坐起来,身体往前倾。他全身紧绷,衬衫往后敞开,露出胸口和腹部的绷带。他双手合握,十指交叉,修长结实的手臂上青筋暴露。“你的意思是,除了我们聊过的那些事情之外,你还知道别的?”

“没错。”

“是不是我昏迷的时候说了些什么?”

“不是,不完全是。我们刚才谈的多半是些鸡毛蒜皮的事,比如说,你会说几种语言,比如说,你跑遍世界各地,熟悉很多城市——那些城市我连听都没听过——还有,你有一种很强烈的倾向,尽量不提别人的名字。你本来要说出某些人的名字,可是忽然又闭嘴了。对了,还有一点,你跟别人对抗的时候会显现出某些习惯——攻击、退避、躲藏、逃跑——这些习惯都有相当强烈的暴力倾向。前一阵子,为了保护你的伤口,我常常把你的手臂绑在床边。不过,这些我都说过了。还有别的事情我没有告诉你。”

“什么意思?究竟是什么事?你为什么不说?”

“因为那跟你的身体有关。感觉上,那像是一种掩人耳目的保护壳。我实在不确定你是否有心理准备,所以才没有说。现在我还是不确定。”

那个人往后一仰,靠回椅背上,黑色浓密的眉头一蹙,露出愠怒的神情。“这个嘛,好像不该由医生来判断。我认为我已经准备好了。你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这样吧,我们就从你那个看起来人模人样的脑袋开始,怎么样?特别是你的脸。”

“我的脸怎么了?”

“现在这张不是你天生的脸。”

“什么意思?”

“如果你拿放大镜仔细看,你就会发现,任何手术都会留下痕迹的。老兄,你被人家改造过。”

“改造?”

“你的下巴看起来很突兀。我跟你打赌,从前你的下巴中间一定有道凹槽。你的下巴被人切过。还有你左边颧骨的上半部——你的颧骨看起来也很突兀,我相信,你们家族里一定有斯拉夫人的血统——也有细微的手术痕迹。我敢说,你可能点过一颗痣。你的鼻子看起来很像英国人的鼻子,不过,从前一定比现在更挺,而且稍微再窄一点,但这不容易看出来。从前,你的五官轮廓一定很鲜明,现在线条变柔和了,所以,特征也被掩盖了。你懂我的意思吗?”

“不懂。”

“你的长相很吸引人,不过那主要是因为你的脸型很容易被归类,而不是你的脸本身吸引人。”

“归类?什么意思?”

“没错。你的长相很像那种典型的盎格鲁撒克逊白人,那种上流社会的人。只要走进那些高级板球场、网球场,或是加拿大蒙特利尔国际机场的酒吧,就会看到一堆长得像你这样的人。那些人的脸看起来几乎都是一个模样,简直快要分不清谁是谁了,不是吗?你的特征也许还在,牙齿还是一样整齐,耳朵平贴着头——五官还是很均衡,位置没有改变,只是看起来比较柔软。”

“柔软?”

“呃,也许说被‘糟蹋’还更恰当一点。你从前的长相一定充满了自信,甚至会给人傲慢的感觉,很有自己的风格。”

“我还是猜不透你究竟想说什么。”

“那我们说说别的。只要换个发色,你的整个脸就会不同。还有,你的头发有褪色的痕迹,而且变脆了,说明你染过头发。如果你戴上眼镜,再留个小胡子,就会变成另外一个人。我猜你的年龄大概是三十六七岁,不过,你有办法让自己看起来再老个十岁,或是年轻个五岁。”说到这里,华斯本停了一下,仿佛想看看那个人有什么反应,然后再决定要不要继续。“谈到眼睛,一个星期前,我们做了一些测试,你还记不记得?”

“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