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章(第2/2页)

所以丹尼斯端坐在烟雾中乐不可支,另两人不知所措,气呼呼地打量着他,仿佛是在演出当中,某位历来刻板严肃的戏剧批评家突然跳上台来冲着他们扮了个鬼脸那样不可理喻。

“什么事这么好笑啊,老伙计?”布魯斯质问。

“我可不喜欢这样,”贝莉尔瞪大了眼睛,“听着好阴险。——布魯斯!”

“嗯?”

“我刚才说过了,不过你可能没注意,丹尼斯认识马斯特司总探长。就是负责波雷一案的人!你说丹尼斯会不会把我们的恶作剧捅出去?”

“马斯特司探长,”布魯斯转身对着镜子,拿起他的吉祥物小狗,又放下了,“不就是那位和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往来甚密的人吗?”

丹尼斯点点头:“就是他,”他意犹未尽地补充,“我想马斯特司一定是亨利·梅利维尔爵士的好友。我对此深感自豪。”

“这又是为啥,老伙计?”

“亨利·梅利维尔爵士对犯罪学浸淫极深,”丹尼斯答道,“要是有人说我——呃——低级趣味的时候,我就拿自己对犯罪学的兴趣来招架哦。虽然与亨利爵士从未谋面,但听人家说,他是英国绅士的完美典型啊。”

“不错,”布魯斯说,“毫无疑问——”他突然住嘴,缓缓扭过头问道,“人家跟你说亨利爵士是什么来着?”

“是英国绅士的完美典型,”丹尼斯这会儿恢复平静,快活地点点头,“随你怎么说都行,布魯斯,现今英国还有这样保留着昔日之尊荣与修养的绅士,真是令人大感欣慰啊。”

“没错,”布魯斯礼貌地回答,“没错,老伙计。毋庸置疑。”他的表情变了,“但贝莉尔是问你……”

“亲爱的丹尼斯,”贝莉尔喊道,“你别打岔好不好?”

“事关布魯斯那件头脑发热的勾当,还不容我插句嘴?”

“对啊!拜托!”

“没关系,”丹尼斯宽容地注视他们,“我不搅局了,相反,如果布魯斯真要那么做的话,我说不定还能帮点小忙呢。”

“帮忙?怎么帮?”

“现在暂时不说这个,从长计议嘛。现在可也不早了,我们不如去常春藤饭店吧?要不然只剩下残羹冷炙了。”

此时有人谨慎地敲了敲门。化妆师托比刚才始终耐心十足却又一脸苦相地在一边等候,手里还捧着布魯斯的休闲装,此时连忙赶去开门。在门外嘀咕一阵后,托比拿回来一个封好的信封,上面用墨水写着布魯斯的名字,字体纤细而娟秀。

布魯斯困惑地起身。

“给我的?”他这一问简直多余。

“是的,先生。”

贝莉尔去拿沙发上的外套和头巾,丹尼斯也把烟掐灭,开始收拾他放在椅子旁边的那些东西。这时布魯斯撕开信封,里面是一张叠好的信纸,约有十余行文字。他读了一遍,然后又从头读了一遍,叠起信纸放回信封内,又把信封塞进睡袍的口袋。

然后布鲁斯清了清喉咙,气氛明显为之一变,仿佛周围的温度也随之有了起落一般。

“呃——贝莉尔,”他说,“你和丹尼斯先去常春藤吧。恐怕我暂时不能一起去。”

“布魯斯!”

“让马里奥特给我留点冷火腿和沙拉,”他的语气不容反驳,“随便什么都行,说不定我会很晚才到。你不介意吧?”

“知道了,”贝莉尔面无表情地嘟嚷着,“当然没关系。”

不等丹尼斯或布魯斯上前帮忙,她就自己将薄外套松松垮垮地披在肩上,围起头巾,在下巴处用一根金色的小别针固定好,动作十分娴熟,两眼一直看着地面。

“明天我就要去美国了,布魯斯。”

“对不起,”布魯斯听出了她言下之意,“但实在是没办法!我得和某个人见面,是关于——不管怎么说,是很重要的事。而且这不像……”

贝莉尔背过身去。

“喔,到艾德布里奇和你那个见鬼的乡下姑娘上床去吧!”她脱口而出。

然后她泪光盈盈地冲出房间,砰的一声把门甩上,空洞的巨响在剧院中回荡。

最后这句话未免过于出人意料,而且和她之前的那些主张也背道而驰,令丹尼斯·福斯特差点站立不稳。他对着那犹自颤动不已的门眨了眨眼。

“她到底是怎么了?”

丹尼斯当然不是笨蛋,他其实已经窥见了个中奥妙。有一阵子,戏剧界内普遍在猜测布魯斯·兰瑟姆和贝莉尔·韦斯之间的关系,而即便是在这样一个人人对他人的私事知之甚洋、而且详细的程度相当可怖的行业里,也没人能对此给出确定的答案。丹尼斯既喜欢贝莉尔又喜欢布魯斯,自是早就希望二人能配成一对。现在他还是这么想。

“她到底是怎么了?”

“唔!你知道的,女人嘛,总是这样。”布魯斯以那种男人们谈及女人的特有口吻说道,随即换上一副兴奋不已的表情。

“丹尼斯!”

“呃?”

“你去追她,怎么样?把她从前面带出去,别让她走舞台边上的侧门。”

“但是那样要近得多……噢!我知道了。”

“你不明白,”布魯斯安慰他,“告诉她事情不是她想的那样!告诉她……上帝呀,你到底去不去?”

“好吧,”丹尼斯说,“包在我身上。”

然后他就去追贝莉尔了。

有那么一小会儿,布魯斯·兰瑟姆伫立不动,双臂交叠,盯着门发呆。然后他笑了。

化妆师托比看不透这个古怪的微笑。这个无法形容的微笑,既裹挟着浓浓的倦意,又透漏出几分恶作剧的味道。它使那双明亮的眼睛亲切地眯成一条缝,更罕见地露出了一排强健的牙齿,紧紧咬合,双唇的距离越来越宽,嘴角越扬越高。布魯斯在昏黄的灯光下笑了起来,似乎完全沉浸在扮演角色的状态中。

他又一次坐到梳妆台前,却没照镜子,而是陷入深思。他从口袋里掏出那个信封,抽出信纸在面前展平,春似漫不经心地取出一支黑色眉笔,对信封上的数字做了个简单的注释。

黑色的笔迹写下了“7,4,28-36”。然后,像是提醒自己,又或者是出于某种怪癖,他又写了一遍“7,4,28-36”。布鲁斯·兰瑟姆轻轻放下眉笔,将信封放回口袋中。当他注意到镜中化妆师的眼神时,便又换上了随和轻松的神情。

“托比!”

“什么亊,先生?”

“请那位女士进来吧。”


①Suffolk,英国东部沿海的一个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