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黎明(第3/7页)

“妈妈,你别死!”罗丝紧紧攥住母亲的手腕。

“已经晚了。”

“我开车送你去医院。”

“不用了。”蓝珀尔夫人轻轻抚摸着罗丝的手背,“眷恋……应该彻底斩断。我向来把什么事都分得清清楚楚的,不喜欢拖泥带水。”

“可是……”

泪水流进罗丝嘴里,咸咸的,使她想起了血的味道。

“可是,我还是舍不得啊。希望能在这么可爱的女儿心中留下美好的形象,这也是一种眷恋吧……得知你住在蓝桉楼……我查到这件事的时候吓了一跳,因为……克拉拉.鲁桑也住在那里,而且就在你隔壁……你应该知道我和克拉拉之间的事吧?”

“知道。”罗丝咬着嘴唇说道。

“她肯定会跟你说我的坏话,甚至可能会编造一些子虚乌有的事情来诽谤我……她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我不能让她在我女儿面前胡说八道,所以采取了行动……”

罗丝早已泪流满面,而蓝珀尔夫人直到这时,发红的眼睛里才流出泪水来。

“我只是不想让她破坏我在你心中的形象,”她接着说道,“谁知到头来,却让你永远留下了血腥的回忆。这真是对我最大的惩罚。”

“可她当年对妈妈……”罗丝啜泣着说不出话来。

“是啊。”

蓝珀尔夫人声音很低沉,就像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妈妈不是在为自己报仇吗?”

“报仇?嗯,这么想倒也不错,至少能让我感觉轻松一点……不过那女人确实做得太过分了。罗丝,你既然已经去过N村了,那应该也听说丰子的事了吧?”

“嗯,那天,妈妈把她带到了家里……”

“谁告诉你的?”

“京都文华堂的老板娘。她丈夫就是以前下村商会的掌柜。”

“哦,她啊?她也很过分……呵呵,经我一说,好像所有的女人都不是什么好人呢。你妈妈真会计较啊!那个女人的丈夫把丰子……算了,这事就不提了。总之,那天夜里,丰子的病情突然恶化。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就算打急救电话,医生也不会来……我准备收拾一下就开车送丰子去医院,却听到了奇怪的响动。偷偷一看,竟然发现克拉拉正在泼洒汽油……那么重的东西,她一个人是没法搬来的,一定是事先就放在家里的。”

“妈妈,别说了!”罗丝扭动着身子,好不容易才挤出这句话来。

“我也不想提,我只是希望你能明白真相。这也是妈妈最让人头痛的地方吧。”

“好吧,我听。”罗丝闭上眼,暗暗想到,“我和妈妈真的很像。”

两人都不喜欢半途而废,而况,母亲即将离开,就算再不情愿,自己也必须听下去。

克拉拉.鲁桑有家里的钥匙,汽油早就放在家里了——这些都在向罗丝传达一个信息——父亲是共犯。

对罗丝而言,这样的推论未免过于苦涩。

“我没有抛弃丰子,希望你能明白这一点。我一直看着克拉拉……当时她走到后门,把纸揉成一团,然后用火柴点燃……她把着火的纸团往后门一扔就匆匆忙忙地跑掉了。我本打算背上丰子逃走的,可我发现,她已经不会动了。丰子已经死了……火势很快蔓延开来,根本没有时间犹豫。虽然我有些不忍心,但要是带上她,恐怕两人都会葬身火海吧。”

“我知道,我知道……”罗丝反复说着这句话。

“接下来的事,我也一并告诉你吧。”

“嗯,我会认真听的……只是,妈妈,你还好吗?”

“药还得再过二十分钟才会发作。”

“妈妈……”罗丝几近悲鸣地喊道。

“就算现在上车,我也撑不到神户了。不过,要是在这里把话说完,时间还是很宽裕的。”

“……”

“当时我什么都不想,只顾着逃命……我只想到他身边去。我认识那家医院里的一个医生,所以就决定先到他那里去。”

“是北杉医生?”

“嗯?你认识北杉医生?”

“嗯,我见过他。”

“真厉害,什么都让你查到了……北杉医生跟你说过火灾之后的事吗?”

“没有,他什么也没跟我说。”

“这是我和他之间的秘密。后来我就假扮仓田丰子,这还是北杉医生的主意。”

“北杉医生?”

“是啊。当时北杉医生还是单身,就住在废墟上的木板屋里。我在他那里一直哭到天亮。那时真是的,瞧我,又哭了……当时我很害怕,彻底六神无主了。第二天,北杉医生去看了家里的情况,回来后告诉我,大家都以为我已经死了。他们误把丰子的尸体当成我的了。我和丰子年纪、身材都差不多,而且丰子还穿着我的衣服,也难怪别人会弄错。北杉医生说,既然他们希望我死,不如干脆将计就计,这样反而更安全。”

说到这里,蓝珀尔夫人喘了口气。

她累了。

“为什么不报警,告发鲁桑太太呢?”

罗丝的语调中没有半点责难的意思。她只是想让蓝珀尔夫人稍微休息一下。

“我不想。”蓝珀尔夫人回答说,“因为会把你爸爸也卷进来的。虽然我不爱他,但还有你啊。”

“我?”

“那只是原因之一。其实当时我已经身心俱疲了,如果死了,也就没什么烦心事了。当初我去接丰子的时候,只说我是她朋友,并没有提自己的名字……权衡利弊,我就接受了北杉医生的建议,干脆假扮成仓田丰子。北杉医生也是为我的安危考虑。”

听了蓝珀尔夫人的话,罗丝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北杉医生满脸阴沉,并总是用怜悯的目光看着她——久子.吉尔莫亚摇身一变,成为仓田丰子,北杉医生作为“共犯”,想必有所愧疚。

“他也是在替妈妈着想啊。”罗丝为北杉医生辩解起来。

“是啊。我本以为所有的恩怨可以画上句号了,可惜我还是太天真了。”

“为什么?”

“当时我什么都没带,真的是一无所有。如果孑然一身,倒也无所谓,可……”蓝珀尔夫人说到这里,有些哽咽。

“是给今村先生治病,需要很多钱吧?”罗丝说。

“嗯。”蓝珀尔夫人低声说道,“我必须去上班。可是,一个已死的人,怎么能大摇大摆地出门呢?至少,我不能在熟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所以,我就去了东京。当时兵荒马乱的,日子过得很辛苦……哎,如今也没什么可抱怨的了。当时我实在撑不下去了。妈妈很没用吧?……后来我就认识了现在的丈夫。他人很好,也有钱,只不过年龄稍大了些……我重新审视和你爸爸的婚姻,觉得如果能嫁给蓝珀尔,不但可以自由地用钱,还可以搬到美国去,不必冒充一个半死的人,整天担惊受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