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美好的一天

“这地方好可怕。”贝雅特说。

“这里以前有过一位大名鼎鼎的病人,名叫阿诺德·尤克洛德。”哈利说,“他说过,这里住着病态人格的人——也就是俗称的精神病院。所以丝蒂恩那边没有发现?”

“没有。记录清白,银行账户也看不出财务异常。没在服饰店或餐厅大肆采购,也没有比亚卡赛马场的付款记录或任何赌博迹象。我找出的唯一大笔花费是今年夏天去圣保罗的旅行。”

“她丈夫呢?”

“完全一样,都是清清白白的。”

他们走过古斯达医院的通道,来到一个被大型红砖建筑包围的广场上。

“让人联想起监狱。”贝雅特说。

“海因里希·席尔默。”哈利说,“十九世纪的德国建筑师,波特森监狱也是他设计的。”

一个接待柜台的看护过来接他们。那人把头发染成黑色,一副应该进乐团演出或做设计工作的模样。事实上,他还真做过。

“特隆德·格瑞特一直坐着看窗外。”他们走过通往G2的走廊时,看护说道。

“他可以说话吗?”哈利问。

“嗯,他是可以说话……”这个看护花了六百克朗把一头黑发弄出凌乱的造型,现在却拨弄起一撮头发,从黑色牛角边框眼镜后对哈利眨了眨眼。

他这模样就像个书呆子,但不算太夸张,因为内行人看得出他不是书呆子,而是很懂得打扮。

“我同事想知道,格瑞特先生是否可以谈他太太了。”贝雅特说。

“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看护说着把那撮头发放回眼镜前方,“如果他又发起疯来,就表示他还没准备好。”

哈利没有问该怎么看出一个人有没有疯。他们来到走廊尽头,看护打开一扇门,门上有圆形的窗。

“你们一定要把他关起来?”贝雅特问,看着明亮的接待室四周。

“不。”看护说,却没多做解释。他指着一个人的背影,那人穿着白色浴袍坐在椅子上,椅子被拉到了窗边。“我在值班室,就在你们出来后的左手边。”

他们走向椅子上的那个人。他凝视着窗外,全身只有右手有动作,正缓缓地在笔记本上移动着笔,动作有一下没一下的,而且机械化,像只机械手臂。

“特隆德·格瑞特?”哈利问。

那人转过身时,他并没认出来。特隆德把头发剃光了,脸颊更瘦削,那天傍晚在网球场上的狂野眼神,换成了平静、空洞又缥缈的凝视,好像完全没看到他们。哈利见过这种眼神。被关进监狱、开始赎罪的人在头几周的眼神也是这样。哈利立刻察觉,这人的情况正是如此,他在赎罪。

“我们是警察。”哈利说。

特隆德的目光移向他们。

“想问一些银行抢劫案和你太太的事。”

特隆德半闭双眼,好像要收敛心神才听得懂哈利在说什么。

“我们想知道,能不能请问你几个问题。”贝雅特大声说。

特隆德缓缓点头。贝雅特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可以说说你太太这个人吗?”她问。

“说说?”他的声音嘶哑,像缺乏润滑的门。

“对。”贝雅特露出温柔的笑,“我们想知道丝蒂恩是什么样的人,做过些什么事,喜欢什么东西,还有你们对未来有过什么打算之类的。”

“之类的?”特隆德看着贝雅特,然后他放下了笔,“我们原本要生小孩的,那就是我们的打算,试管婴儿。她想生双胞胎,总说这样就是两大两小了。两大两小。我们都准备开始了,就是现在。”泪水涌上他的眼眶。

“你们结婚好多年了,是吗?”

“十年了。”特隆德说,“要是他们不打网球,我也不会介意。总不能强迫小孩喜欢爸爸妈妈喜欢的事吧?说不定他们会喜欢骑马,骑马也挺好的。”

“她是什么样的人?”

“十年了。”特隆德重复着,又转向窗外,“我们是一九八八年认识的,当时我刚开始念奥斯陆管理学院,她念尼森高中三年级,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漂亮的女孩。我知道大家都说,漂亮女生你永远追不到,还可能被她遗忘,但丝蒂恩真的很美,我直到现在都觉得她是最漂亮的。我们认识了一个月就同居了,三年来的每天每夜都在一起。但我还是不敢相信她竟然答应嫁给我,这不是很怪吗?你是那么深爱一个人,反而觉得对方也爱你是无法理解的事。事情应该反过来才对,不是吗?”

一滴泪落在椅子的扶手上。

“她人很好。现在已经没多少人珍惜这项特质了。她很可靠,值得信赖,一直都很温柔,而且勇敢。如果她听到楼下有声音,而我还在睡,她就会从床上爬起来,下楼去看。我说她应该把我叫醒,不然要是哪天楼下真有小偷怎么办?但她只是笑着说:那我就请他们吃松饼,让松饼香味把你弄醒,因为你每次都这样。松饼香味会让我醒过来,因为……对了。”

他用鼻孔哼了一声。窗外的桦树在大风中向他们招手。“你应该做松饼的。”他低声说。然后似乎想笑,但听起来却像在哭。

“她的朋友都是怎样的人?”贝雅特问。

特隆德的笑声还没停,贝雅特只好再问一次。

“她喜欢独处。”他说,“可能是因为她是家中唯一的孩子吧。她跟父母亲经常联络。我们彼此拥有,不需要别人。”

“她会不会有一些你不知道的朋友呢?”贝雅特问。

特隆德看着她:“什么意思?”

贝雅特惊慌得面颊变红,慌乱地笑了一声:“我是说,你太太不一定会把她跟朋友之间的事都告诉你。”

“为什么不会?你到底想说什么?”

贝雅特咽了口口水,跟哈利交换了一个眼神。他接着说:“调查案子时,我们一定会检查各种可能性,不管那个可能性多么不寻常。其中之一就是银行员工可能与劫匪共谋。抢劫有时候会有内应帮忙计划或执行。比方说,劫匪怎么会知道提款机什么时候装好了钱。”哈利打量着特隆德的脸,想看出他对这段话的反应。但特隆德的眼睛只告诉他,这个人又在走神了。“同样的问题我们已经问过所有其他银行员工了。”他撒了个谎。

一只画眉鸟在户外的树上高叫。悲哀,寂寞。特隆德点头,一开始很慢,然后变快。

“嗯。”他说,“我知道了。你认为是这个原因,丝蒂恩才会被杀。你以为她认识劫匪,所以等她没有利用价值了,劫匪就杀了她灭口?”

“嗯,至少理论上有这可能。”哈利说。

特隆德摇摇头,又笑了,悲哀、空洞的笑声。“你果然不认识我的丝蒂恩。她绝对不会做这种事。何必呢?如果她能活久一点,她会成为百万富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