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揣测

许沉风在屋里待了会儿,就急急忙忙出门雇村民当劳力, 打算把井底的十一口缸搬出来运回冬城, 这些刻满祭文年代久远的酒缸, 放在黑市上少说能卖个几十万。

许眠也被拉去帮忙, 屋里只剩下黑黑和不省人事的祁野。

身边没人在, 黑黑也懒得硬撑了,他仰倒在床, 枕着祁野的腿闭目调息。

若非对方的伤在心口上, 黑黑肯定往他胸口蹭。他平日最喜欢枕在祁野胸口的位置, 心跳强而有力, 让他也错觉自己还活着。

按理说黑黑鬼力在衰弱, 又在幻境里受到重创,本该安安分分的待在养灵坠里调养,但方才那个噩梦让他很在意……

梦里,猩红模糊的一片,兵荒马乱中他撞上祁野错愕又无助的视线, 时间静止了, 他能分明感觉得到对方的信任在迅速且不可逆的崩塌——

“你是谁?”

这三个字冷冰冰的, 像刀子一样刺向他心口, 黑黑打了个哆嗦,在他回过神的一刹那, 一只手已覆盖在他的狐面之上,遮住他的眼睛。

黑黑怔了怔,笑:“醒了?”

祁野没有回答, 冰凉的手在狐面上摸了摸,又顺着他的脸部轮廓移到发梢,五指掠过耳廓、耳垂、后颈,在系狐面的细绳上停住了,许久都没有离开。

黑黑背对着他,看不到他暗暗使力的手指,只觉得身子莫名的颤了颤,于是翻过身去望向祁野苍白的脸:“怎么了?”

沉默一瞬,祁野佯作疲惫的闭上眼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困。”

顿了顿又道:“好在事情解决了,欠许眠的债也能还清。”

稀薄的晨光漫进屋中,黑黑用手撑着身子,居高临下的盯着脸色寡白的祁野,视线停在他无意识轻拧的眉间。

这孩子有事瞒着我。

他在心里掂量片刻,笑微微的开口:“债是还清了,但你也身无分文了。”

说着,他低头将鼻尖凑到伤口处,纱布的酒精味里渗透着清淡的血甜味:“以后,不要这么没分寸。”

祁野:“……”

黑黑抿嘴笑:“为了我,又是负债又是负伤的...搞得我多不好意思啊,算起来,你救我两次了。”

祁野也跟着笑:“你记着?”

黑黑啧了啧:“救命之恩,我不记得还是人么。”

此言一出,一人一鬼都怔了怔。

“我确实不是。”

“你确实不是。”

他们几乎是同时说出口,彼此又怔住了,随即相视一笑,先前诡异的氛围瞬间烟消云散。

黑黑伸手去揉开祁野的眉心:“没事别皱眉,以后要长皱纹的。”

“嗯。”

“祁野,谢谢你。”说着,黑黑身子一翻,肩靠着肩和祁野并排躺下。

“为什么突然谢我?”

“你他妈都为我在心口扎刀子了,我总得有点表示吧?客套话,我就随便一说,你随便一听就好了。”

祁野苦笑:“哪有你这么敷衍的。”

黑黑漫不经心笑:“难不成你要我以身相许么?”

不过是再寻常不过的调侃,祁野的心却不争气的跳了跳,刚消停的伤口似又要渗出血来。

他有些困惑,他以为自己看到黑黑的脸后,那点不该有的心思就该烟消云散了,可是事实上并非如此...

“祁野,有什么事别憋心里。”

祁野侧过头,平静无波的眸子下暗流涌动:“你觉得我有心事?”

黑黑也看着他,认真又温柔:“你瞒不过我。”

祁野微不可察的抿了抿唇,心里不服气,只能你瞒我不能我瞒你么?这么不公平?

“你也是。”祁野抛下这句话,就移开了眸子。

黑黑心里咯噔一下,心中的预感越发强烈,他看向嘴唇紧闭的祁野,对方没挑破,他也假装无知无觉没说什么。

他不确定,祁野已经知道到什么程度了,按理说如果自己掉马的话,对方不可能这样心平气和的同他躺一起聊天。

“可惜了,如果你没受伤,晚上我可以带你去玩玩。”在天亮透之前,黑黑强行转了话题。

“我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别,你就算真没事,在许沉风面前能装多弱装多弱,最好虚到无法下床的地步,不然他该让你搬缸去了。”

黑黑自然是玩笑话,祁野也很配合的笑了笑。

“天亮了,我回去了。”

“嗯。”

“你也好好养着,晚上我来找你。”

说着,黑黑抬手捂在祁野眼睛上,就像刚才他对自己做的那样,片刻就消失了。

祁野在那之后又睡了过去,近中午时才醒了过来,是宁骁把他叫醒的:“哥,我扶你上车,到冬城我们就去医院。”

祁野摆摆手,莞尔:“没事,我没这么弱。”

说着,他自己下床穿好鞋,又去简单的洗漱,完全不像刚挨了刀子的人,看得宁骁目瞪口呆。

祁野:“还有没有吃的?”

宁骁:“有,许哥哥买的面包还剩很多。”

说着,宁骁从包里掏出冷冰冰的面包,祁野就着凉水就大口大口咬了起来,他需要赶紧回复体力,不然怎么有血给黑黑喝?

昨晚徐放把婴尸和女尸对号入座缝好后,许沉风度化干净,加之祭文被破坏,束缚了雪礼沟数百年的轮回咒算是破了。

午后的雪彻彻底底停了,冬阳将整个雪礼沟照得白茫茫一片,逼得人睁不开眼。

祁野甚至有种错觉,昨夜井下石室内揭开的陈年往事,就和这漫天雪光渐渐消融在温和又热烈的冬阳一样,渐渐变得虚无缥缈亦幻亦真。

诅咒破解的消息立刻在不死村传开,刚开始沸沸扬扬的,之后渐渐归于平和,真正面对已发生的事实,村里人其实说不上多激动欢喜,稍稍惊讶后是尘埃落定的平静。

如当年一夜之间全村人被下了咒,陷入无休无止的轮回百年,昨夜过后,这个诅咒又悄无声息的结束。

活过这一世,经历一遭生老病死,最后尘归尘,土归土,一切又将重置回归正轨。

老板娘用棉袄裹住孩子,人偶般木然的脸上总算浮起几丝细微的无措:“你们把他带回去吧,我时间不多了,养不动!”

许眠:“……哈?”

老板娘的手不知所措的紧紧拽住包裹孩子的棉袄,粗糙的皮肤发红发紫,佯做不耐烦的将孩子交到许眠怀里后,她目光停留了一秒,立马风风火火转身离开,就像避瘟神一样。

顿了顿,老板娘脚步又顿住,回头兴许是雪光太耀目,刺得她眼睛微微泛红:“万一,他父母不乐意要了,麻烦你们给我送回来。”

说完这句话,她仓促的转身进屋,砰的一声把门砸上,将耀目的雪光和冬阳隔绝在外,干净利落。

许眠怀中的孩子哇的一声哭了,惊天动地,宁骁看着,不知所措愁眉苦脸:“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