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孟里回了宿舍,左思右想却还是心神不宁。心里有事,他也睡不着觉,在床上跟烙饼似的。明天还得早起,给骆宁气得直骂娘。孟里也没回嘴,直接起来穿衣服,骆宁还挺尴尬。

“欸孟里你别生气啊,我这人嘴一向这样,你看你这回怎么还当真了。”

“不是,我家里有事,回去一趟。”

孟里也懒得跟骆宁解释太多,伸手捞了人一巴掌权当安慰。骆宁让他给哄乐呵了,说了句路上小心就躺了回去。

顾舟应该是还睡着,一直没说话。等孟里出了门,顾舟才摸出手机玩游戏。骆宁还有点纳闷,随口问了一顾舟一句既然没睡怎么没跟孟里打招呼。顾舟冷着脸,哪还有平时小心翼翼的那副样子,直接怼了骆宁一句。

“他怎么样,跟我有关系?我怎么样,跟你有关系?”

骆宁脾气急,刚要发火,另一个室友怒了,喝了一嗓子,骆宁一句话憋了回去,也就没再说什么。顾舟也没再说话,几人相安无事,过了一会便响起了各自均匀的呼吸声。

只有顾舟还睁着眼睛,咬着下唇,一直看着天花板,并没有睡着。

孟里的自行车停在自家门前的时候已经过了半夜十一点。孟铃考的高中九月才开学,小妮子应该是还没睡,门市房里还亮着灯。孟里想也不想,抬手就敲门。

“铃铛,给你哥开门。”

里面传出了几声响动,然后就是小姑娘低低的一声,“我操。”孟里登时皱起了眉,等孟铃一开门,怼着脸就说了一句。

“说脏话?”

孟铃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染黑了,剪了一个公主切,画着淡妆,穿着一身黑色小蕾丝裙,看样子也是从外面刚回来不久,听见孟里训斥只撇撇嘴,没像在c市那样跟着呛声,但也不像前几年那样嬉皮笑脸过来撒娇,只是打了个哈欠,把孟里让了进门,无所谓道。

“诶呀你少管。这么晚了回来干嘛,爸都睡了。”

“我找爸有事。”

孟里心里装着事,一时没反应过来孟铃说了什么,等他突然回过味注意到孟铃说的“你少管”,正要发火,孟铃就嬉皮笑脸并贱兮兮的关上了房门。

“欧亚斯密,欧尼酱。”

孟里暗骂一句,教育孟铃什么时候都不晚,眼下方韶华的事才是当务之急。他推开孟亚军的房门,扳了个凳子坐到了孟亚军的床边。孟亚军睡得不沉,翻了个身就睁开了眼睛,一眼就看到自己儿子凝重的表情,直接翻身坐了起来。

“妈的,你小子想吓死你爹啊!”

孟里让他爸逗的忍俊不禁,那点凝重也被荡了个干净。

孟亚军在儿子脑门打了一把,命令道。

“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方伯伯要给我转学,你知道么?”

孟里如实相告,手指不自然地交叉着。毕竟他太了解自己这个社会老爹,说不上下一秒他就得拦着老爹去跟方韶华干架。

结果孟亚军却只是呆楞楞地看着他。

“大学还能转学?”

“能。只要对方院校同意接收,我方院校同意放人,再加上一些乱七八糟的费用,是可以的。”

“你等会……”

孟亚军制止了孟里继续说下去,像是要跟孟里确认什么事一样。

“你的意思是说,方韶华又花钱了是吧。”

孟里深吸了一口气。

“对,而且还不是小数。爸,不光是钱的事,这事还需要关系,需要权,你懂我意思么?”

要不怎么说父子连心,孟亚军直接放了话。

“你明天请假,定两张去c市的车票,我看方韶华是他妈的找揍了。”

父子一夜再无话。孟里跟辅导员发短信请明天的假,也没管那老娘们磨磨唧唧说了什么,没忘给方知卓发一句晚安,然后直接关了机。

第二天父子俩风风火火赶到了c大。方韶华正在给本科生上公共课,俩人就在门口等。讲的应该是魏晋文学,方韶华声音温润,神色温柔,对学生的幼稚发言也认真对待,甚至频频点头,着实有为师者的风范。孟亚军的视线在方韶华身上整整停留了四十分钟,然后才做贼心虚似的转过头,在孟里看来,近乎于掩耳盗铃。

铃声倏忽响起,方韶华下课了。他扶了扶眼镜,夹着书本走出了教室。先在孟里肩上小推了一把,问候了一句,这才看向孟亚军,小开了一个玩笑。

“干什么啊亚军,我不是说休假去b市看你?怎么还特意来一趟?”

孟亚军也不理对方小小的玩笑,只是使了个手势让他跟自己走。

孟亚军在前面带路,孟里和方韶华在后面跟着。五层台阶,在孟亚军看来,却像是走了一个世纪。到了一个僻静处,方韶华刚要说什么,孟亚军抬手就给了他一拳。速度很快,力道也很猛,孟里甚至都来不及拉架。方韶华也不恼,低低笑了一声,再抬起头的时候,他的眼神险些给孟里吓了一跳。

孟里第一次看到方韶华这么带着侵略性的眼神,他甚至能感觉到方韶华眼底的火焰,像是能蹿出来一样。但也只是一瞬,方韶华便将那些情绪压了下去,像平常一样温和问道。

“亚军,有事说事,动手能解决问题?”

孟亚军一向是个粗人,他藏不住情绪,更藏不住表情,此时脸上的焦灼和动容已经出卖了他。

“你有钱没地方花?”

方韶华应是早就知道他为什么事来的,还是用了原封的说辞。

“孟里也是我儿子,我对他也有责任。让我儿子上个好大学有什么不对?而且那就是他该得的,他高考的高分不是为了让他读工业大学那个普通二本的。”

孟亚军动了动嘴唇,冷哼一声,然后说出了对方韶华来说,极为残忍的一段话。

“孟里是我儿子,你对他没有责任。你的责任是方知卓,是张帆,是你的妻子和你方家的血脉。方韶华,你没有义务,更没有责任为孟里做这些,或者我说的再明白一点,我和孟里是死是活,跟你没有任何关系,懂了么?”

“爸!”

孟里低喝了一声,但为时已晚,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方韶华近乎于崩溃。这是孟里第一次看到方韶华崩溃的神情,哪怕是当年面对苏胜儒,哪怕是拿着法院的传票,哪怕是为了他的事情东奔西跑,他都没见过方韶华这么崩溃的样子。

“是,我他妈的为了这么个狗屁责任忍气吞声苟活到今天,孟亚军,还不用你来提醒我!”

方韶华撕扯开自己的衬衫。他白皙健康的胸膛上尽是刀痕,有些是旧伤,有些是新伤,盘根交错,难看的不像话。孟亚军动了动嘴唇,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他眼中的情绪起伏不定,方韶华似乎也无意逼他,只是一个一个又扣上了衬衫扣子,看向孟里时,又恢复了那副好好先生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