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蝉蜕

一听卢省说有法子, 皇帝心下一宽, 赶紧盯着等他往下说。

卢省说,“皇后定不能留在宫中,陛下您不愿娘娘丢了性命, 那就只有让她走。”

“可这宫里的后妃, 除了那些先帝不在, 跟着就藩的皇子,出去享福的太妃, 就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所以娘娘, 只能死遁。”

皇帝一听,虽然惊悚了些,但也貌似是这种情况下唯一的办法了。

此刻他心里,忽而又鲜明地感受到, 这个自己住了十多年的地方,对于人、特别是女性来说, 是一个多么残酷的地方。

是他, 因为一时冲动, 就把尚妙蝉扯进了这个、一不留神就要吞噬性命的旋涡。

皇帝还在伤春悲秋, 卢公公已经在着手排查这个不要命的奸夫是谁了。

因他在宫中,耳目众多, 不到半天, 就查了出来。那人之前是守神武门的侍卫,一年前调到顺贞门当值。

顺贞门,却是一个不顺, 一个不贞,后宫之中满目堂皇,内里却有说不尽的腌臜事,叫卢省直摇头。

下午皇后有喜的事儿才传出去,便有人发现这个侍卫,神色慌张,着急收拾东西,被人问起,只说要告假回家。

卢省一声冷笑。

这侍卫的家,就在京郊,他还能跑到哪儿去。

不过他既然敢做出这样的事,恐怕脑子也并不好使,天下那么多女人,竟不知谁动得、谁又是动不得的。皇后也不是什么天香国色,居然也能惑他做出这等不要命的事来。

可见男人那玩意儿,兴头一来,容易坏事,脑子不行的人,还是割了的好。卢公公如是思量,脸上颇有得色。

便把那人,先囚在冷宫暗室中,等禀明了皇帝,再下定夺。

后宫是各怀心事,前朝却是一片喜气洋洋,最近先是发兵,后是败仗,已经好久没有能让大家一起乐呵乐呵的事了。

潘彬昨天从张洮那儿知道喜讯,连夜上了贺喜的折子,并对皇子或者公主的命名,做了一些设想,各有五个备选,皇帝看了,递给卢省,卢省说,“现在还急不得,稍微平息一些,才好行事。”

上朝之后,群臣便次第上来贺喜,皇帝尴尬地应付了一遍,好不容易消停了,他忽然发现,好像谢靖没说话。

谢靖和他,已经好几天没说话了。

有时候朱凌锶忍不住回头去想,究竟是哪个环节出了岔子,导致现在这种状况,谢靖刚回来的时候,明明是打算和他好好相处的。

恐怕还是他心里想要的太多了。

一散朝,谢靖就冲上来,面无表情,言语却很明确,“皇上请留步,臣有事要奏。”

朱凌锶心中一阵激动,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卢省说,“谢尚书,既然有事,刚才朝上为何不奏?”

谢靖眼珠一转,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然后又转向皇帝。

卢公公自讨没趣,鼻子里“哼”了一声。

皇帝说,“去文华殿议吧。”

进了文华殿,谢靖不说话,似要皇帝屏退众人。卢省露出挖苦的神色,“谢尚书看来是有了不得的军国大事要奏,咱们先回避……”

没想到谢靖大喝一声,“卢省留下。”

卢省一听,像被抓住翅膀的鸡,心中胡乱扑腾几下,心想我好歹也是正三品大太监了,你也不过才是正二品,凭什么这样呼来喝去。

可又挡不住这股气势,皇帝根本不帮他说话,于是低眉顺眼走回来,垂首立着,轻声问,“大人有何吩咐?”

“皇后有喜,何人所为,你管着内廷,今日给我交代清楚。”

卧槽,这位大哥,您可太直白了。卢公公这样见多识广的人,被谢靖一说,渐渐瞪大了眼睛,说不出话来。

“谢……”皇帝才说了一个字,嘴就像被谁堵住了似的,他抬起的胳膊,也轻轻放了下来。

瞒不过他,果然是谢靖,这么一想,朱凌锶又觉得理所当然。

卢省没看过原书,还在垂死挣扎,“大人,这您可得慎言……”

谢靖微微一笑。

“谢某再不说话,你们这帮人怕是要无法无天了。”

卢省察觉事情不妙,又不知谢靖掌握情况到哪一步了,只得闭上嘴。

谢靖昨天听到消息,没有像潘彬他们那么兴高采烈,反而觉得,很不对劲。

算算日子,正是李显达刚刚带兵离开时,那段时间,何烨天天在户部算账,调拨钱粮,张洮与罗维敏在联络全国地方官员和驻军,准备后续部队。

胡成定与曹丰联络,加紧制造需要的武器装备,潘彬倒是没什么事,除了想想李显达回来封他什么官儿,就是趁着大家开碰头会的时候,顺便对皇帝催生。

因为这些事,皇帝几乎是夜夜坐镇文华殿,不到子时不会离开,有时候晚了,就直接歇在文华殿,这般精疲力尽之下,谢靖不觉得皇帝有那个情绪。

而且皇帝和皇后,眼见着十分生疏,没道理两个多月前,因发兵一事焦头烂额时,忽然就亲*热起来。

他原本也就是想想,只是过了一夜,越想越不对劲,又怕皇帝是被人蒙蔽,如今吃了哑巴亏,还不愿声张,于是下了朝,便直冲着来了。

他只拿话诈了一句,看反应,竟然是真的。

谢靖心中,一瞬间风起云涌,怒气升腾。

“卢公公,你是内廷总管,出了这种事,竟然还想瞒着外臣,莫非还想让皇上不声不响认下来?”

卢省嘴巴还要死撑,膝盖先一步“扑通”一声跪下去,“谢大人冤枉啊。”

皇帝见他跪了,扶也不是,不理也不是。

他本来就笨嘴拙舌,哪里说得过谢靖,连卢省也跪了,朱凌锶也就彻底放弃了抵抗。

“谢卿……”刚开了个口,真不知道说什么好。

想了想,陪着些笑意,“你就饶她一命吧。”

关键是尚妙蝉的死活问题,只要谢靖肯答应,那她就还是安全的。

“皇上,这这么行?”

谢靖大惊失色。

他一向知道,皇帝能忍,从小到大,受了不少委屈,还能自我排遣,不是小气的人。

可他没想到皇帝连这种事都能忍。

一时间怀疑是不是卢省,给皇帝下了什么让人昏头的药。

“朕也有不是。”皇帝说。

他不该因为一己之私,就把那个少女,拖进这宫掖中,好好的一个人,便要斩断七情六欲,做一个会说话的泥塑木雕。

谢靖张口结舌,

“皇上,这……这般不贞的妇人,您为何……为何还要……”

他是真理解不了。

他自己没有娶亲,平时只见周斟喜欢秀恩爱,其他同僚的老婆,无不是对丈夫俯首帖耳,偶尔听得谁家有河东狮,那人就是众人眼中的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