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第2/3页)

青龙岛的修士们毕竟大家出身,一看就知道人家师兄弟之间有话说,便自觉地退开了.

程潜这才轻轻地吐出一口气,用没伤的那只手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印章,递给严争鸣,几不可闻地道:"这是掌门印,大师兄,师父让我带给你."严争鸣先是愣了半晌,随即反应过来,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脸上的血色骤然褪了个干干净净.

他看着程潜那只沾满了血迹与灰尘的手心上托着的印章,简直仿佛看见了什么洪水猛兽,一时间他的眼神近乎是恐惧的.

程潜后面的话堵死了他最后一点退却的余地.

"师父死了,"程潜说道,"他说,以后扶摇派的掌门就是你了.""不......"严争鸣本能地摇摇头,慌乱地推开程潜,语无伦次地道,"我不......你你你把这个拿走,不要给我!胡说八道什么,师父怎么会死?"程潜:"是我看着他魂飞魄散的."

"不可能!"严争鸣瞪大了眼睛,话也说不出来,只一味地否认,"不可能!"这一回,程潜没有作答,他保持着递出掌门印的动作,深深地看着严争鸣,脸上的悲意浓重得仿佛永远不该出现在一个少年人身上.

"是真的,"他喃喃道,"师兄,是真......"

话音未竟,程潜的头忽然无力地往旁边一垂,整个人毫无预兆地倒下去了.

严争鸣下意识地伸手托住他,也不知碰到了哪里,雪白的袖子上立刻就蹭了一条触目惊心的血印子.

程潜的身体冰凉,严争鸣几乎觉得他已经没有呼吸了,他慌慌张张地将程潜翻过来,伸出两根手指去探程潜的鼻息,可他的手哆嗦得太厉害了,摸索了半天,愣是没探出个所以然来.

水坑平时不怎么做声,但她毕竟不会说话,此时无以表达自己,只有哭------仅这几天,她差不多将有生以来攒的眼泪都哭完了.

严争鸣耳畔嗡嗡作响,脑子里更是空白一片,他紧紧地抓着程潜的一只手,手心里的掌门印凉得像冰,怎么都捂不热,一时间,他嘴里只会机械地重复道:"别哭,水坑,别哭."他不知道自己浑身僵硬地跪在地上多长时间,也许很久,也许只是眨眼的工夫,有人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了几下,严争鸣茫然地抬起头来,看见一个不知名的青龙岛修士,正一脸忧心地看着他.

严争鸣觉得自己的脸色一定比鬼还难看,因为他发现那修士仿佛误会了什么,下意识地做了和他一样的事------伸手探了探程潜的鼻息,片刻,修士松了口气,抬起头道:"还有气,我那里有丹药和伤药,你别着急,也许没那么严重."严争鸣点点头,继而狠狠地在自己的舌尖咬了一下,尖锐的刺痛和血腥气一起冲向了他的眉间,他这才从一片混沌中回过味来,努力定了定神,不动声色地从程潜手中接过掌门印,握在手中,俯身抱起程潜,又对水坑道:"你自己能走吗?"水坑小心翼翼地踮起脚伸长了胳膊,拉住了他衣服的一角.

严争鸣坐在神雕拉的马车上,整一天一宿才回到青龙岛,他六神无主,几乎喘不上气来.理智上,他知道程潜说得多半是真的,师父对他们从来都是娇宠有余,严厉不足,但凡有一口气在,他就绝不可能将程潜和水坑丢在那么危险的地方.

李筠和韩渊在青龙岛上等得望眼欲穿,一见他回来,立刻一拥而上.

"小潜怎么了?"

"师父呢?"

"对,师父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从哪找到的他们?"

"我不知道!"严争鸣大步让过两个师弟,心里烦得几乎想大喊大叫一通,"别问我,别吵!等他醒过来再说!"可程潜一直昏迷不醒,受伤是一方面,在忘忧谷中三四天,他带着水坑,肯定也是一直没敢合眼.

严争鸣寸步不离地守着他,刚开始,他望眼欲穿地等着程潜醒过来,迫不及待地想知道忘忧谷里究竟出了什么事,可是越往后,他心里就越害怕.

他一闭眼就想起程潜满身血污、深深地看着他,告诉他师父死了的情景,这让他夜不能寐.

在极度的焦灼中,严争鸣心里自然而然地生出了一个念头,他想:"我干脆撂挑子回家,当少爷去算了."这念头刚一冒出头来,就占据了他的全部思绪.

是啊,反正他家里有的是钱,荣华富贵的过完凡人一生几十年也够了,修什么仙,练什么道?

至于师弟们,他大可以一起带回家去,愿意继续习武的就习武,愿意读书的就送去考功名,不也就是家里多几双筷子的事么?

当掌门------别开玩笑了,他这辈子唯一会干的行当就是当少爷!

严争鸣心想,自己连个基础的符咒都刻不好,入门的剑法都练得稀松二五眼,不说那些个大能,青龙岛上随便一个端茶送水的道童都比他修为高,让他当掌门,能掌出个什么玩意来?

严争鸣这么想着,当即站了起来,将伺候他的一个道童叫了进来:"赭石,赭石!"道童赭石一路小跑着到他近前:"少爷."

"拿纸笔来,我要给家里送封信."严争鸣飞快地吩咐道,"收拾咱们的行李,把船准备好,等小潜一醒过来,我立刻去向岛主辞行."赭石一呆:"少爷,我们这是要回扶摇山?"

严争鸣:"回什么扶摇山?回家!"

赭石吃了一惊:"少爷,那门派......"

严争鸣一摆手:"没有什么扶摇派了,门派散了,明白吗?快去,就这几天了."赭石凄凄惶惶地跑了.

程潜醒过来,已经是两天以后了,他刚一动,一只手就搭在了他的额头上,一股熟悉的兰花香涌上来,那味道不知为什么黯淡了不少,程潜轻轻地张了张嘴,无声地叫道:"师兄."嗓子太哑了,他没说出声来.

严争鸣把他扶起来,一言不发地端了一碗水给他.

程潜一口气喝完,才有些恍惚地开口问道:"小师妹呢?"严争鸣道:"在小月儿那,有丫头们看着."

程潜迷迷糊糊地掐了掐眉心,又问道:"掌门印......对,还有掌门印,我交给你了吗?"严争鸣从颈子上掏出一根线绳,底下系着那枚小小的掌门印.

程潜迷茫又紧绷的神色终于微微松动了些,脸上显出了几分疲态.

扶摇派每天鸡飞狗跳,大的不知道让着小的,小的也不知道尊敬兄长,他们俩拌嘴吵架的事好像还是昨天,而今面面相对,却竟似恍如隔世.

严争鸣叹了口气,轻声问道:"你饿不饿?"

程潜摇摇头,他靠在床头发了一会呆,这才在一室静谧中开口道:"我,师妹还有师父,之所以到了那里,是因为那天我们画错的符."严争鸣没有打断他,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听他从头到尾说了来龙去脉.

程潜没什么力气,话说得断断续续,足足用了一炷香的时间才交代清楚,严争鸣听完,却久久地没有言语.

烛花跳了一下,火光竟有些灼眼,严争鸣回过神来,用尽了全力才直起腰,一时间他只觉得脖子上的掌门印重逾千斤,快要把他的脖子压弯了.

他站起来,轻轻地将一只手放在了程潜头上,用他这辈子最温柔的语气说道:"我让人给你端碗粥吧,吃一点,然后上药."程潜顺从地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