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虽然时时挂在脖子上,但算起来,这其实还是严争鸣第二次将元神没入掌门印------第一次是误入的,他那时完全不知道这玩意是怎么回事.

然而此间心情却是天差地别.

严争鸣现在都还记得,他第一回看到这三道封山令时,差点都不想活了.

他觉得自己这辈子始终浑浑噩噩,给过的唯一一个郑重的承诺,就是有朝一日能回到扶摇山,将委屈在东海荒岛上的小潜接回家,要是连这一点事都办不成,他实在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好在,那时候正赶上水坑长妖骨渡劫,水坑的妖骨十年长半寸,作为半妖,人的那一半帮她的同时也在害她,一方面人为万物之灵,修行的天赋悟性比兽类强太多,另一方面随着她年纪渐长,脆弱的混血身体也开始无力承受天妖日渐膨胀的妖气,在她自己的修为没有达到一定程度之前,每次妖骨生长,都需要有人在旁边出手压制她的妖气.

李筠这个烂泥扶不上墙的显然办不到,严争鸣虽然时而生出生无可恋之心,却始终不敢真的把他们俩丢下,真是连寻个短见的自由都没有.

不过也幸好有那两个累赘.

他在原地绕着地锁转了几圈,毫无头绪,便不慌不忙地又转向了天锁.

天锁长得还要奇葩一点,外壳透明,内里是一片星空,亿万星辰如数不清的尘埃,无边无际、漫无目的地散落四下,忽生忽灭,居无定所,唯独角落里有一个针尖大的小孔,严争鸣屏气凝神地研究了好久,只看见偶尔有一两颗星子撞在小孔附近,然而或许是形状不对,或许是大小不对,又或许是撞偏了,反正没有一颗掉出来.

严争鸣绕着这"只留一线"的天锁试探半晌,发现除了那小孔之外再没有其他缝隙了,而神识竟然一丝也透不进去.

他心里忽然有了一个奇怪的猜测------会不会......这无数星尘中只有一颗,是刚好可以从这小孔出来的,它的大小与形状必须和小孔严丝合缝,又必须正正好好地从某一处既定的方向而来,才能破锁而出呢?

所以"天锁"的含义难道就是"尽人事、听天命"?

这想法一冒出来,严争鸣就有点无奈,但并没有太失望------似乎自从程潜回来以后,他多年来揣在心里的焦虑与怀疑一下子就全淡了,严争鸣好像又突然之间想得开了.

他心说:"修行本就是一件讲究气运的事,这样看来,倒也合理,要是天锁无论如何也打不开,那可能也是命中注定."上一次进入掌门印中,他被苛刻的"人锁"刺激得险些要死要活,这次遇上了不解其意的"地锁"与不可理喻的"天锁",他却也居然奇迹般地心无怨愤.可见人事际遇是一方面,心境开阖是另一方面.

反正他相信,总有一天他们是能回扶摇山的,哪怕他们这一代人不行,只解开了"人锁",还有下一代可以解开"地锁",哪怕"天锁"如盲龟如浮空般可遇而不可求,只要门派传承不断,他们就还有千秋万代,百万亿年.

最漫长的光阴,总能将不可能幻化成可能.

只要人还在,哪里不是家呢?

严争鸣心境骤然开阔,一时间竟然全身心地投入了掌门印中,掌门印厚重而平静的神识终于将他接纳其中,方寸之间别有一天地,严争鸣多日瓶颈的修为突然隐约有破壁征兆,他干脆在天锁前入定起来.

天锁中星辰闪烁映在他的脸上,严争鸣清楚地感觉到自己心绪微动,嘴角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个恍如拈花的温柔笑意,一念想起程潜,便忽如此生再无所求一般.

哪怕只是短暂地臻于"无所求"境界,那一瞬间,也足够他窥到一个更博大的世界.

随着掌门印中神识一遍一遍地梳理着他的经脉,严争鸣与其神识相连,渐渐从中摸索到了一些片段,都是些不认识的面孔,画面纷纷一闪而过,好像是掌门印中的记忆.

忽然,严争鸣十分敏锐地扫见了一个片段,熟悉的场景让他一眼就认出,那处就是一百多年前混乱不堪的青龙岛------岛主顾岩雪明面上与唐尧斗得正憨,私下里却在传音令他们快些离开.

此时严争鸣站在旁观的角度上,看见岛主传音的同时,还飞快地念了一句密语,脱口的裹挟着真元,径直没入了他的掌门印.

只听"喀拉"一声,严争鸣骤然从入定中醒过来,下一刻,他的元神被掌门印弹出,落入了他自己的身体中,严争鸣整个人一激灵,睁开眼睛,发现窗外竟已是清晨,他在掌门印中逗留了一天一宿.

严争鸣皱起眉仔细回忆了一番,当年在青龙岛的时候,他由于修为实在有限,心又乱得一塌糊涂,竟全然没有留意到岛主的这一道密语.

这样看来,地锁中青龙一格......是顾岛主打开的?

严争鸣皱皱眉,想起当年一死三伤的四圣,忖道:"难不成地锁中四句密语是四圣分头保管的?"他越发分不清自家身份成谜的师祖与这四圣到底是敌是友了.

而且其他人也就算了,当时还有一位直接被他师祖毙了的,要真是那人握着一把锁,现在又该去问谁讨密语?

严争鸣正琢磨得入神,李筠忽然一掌拍开他的房门,闯了进来.

李筠一番动作如行云流水,显然是闯惯了的.严争鸣对天翻了个白眼,心道这野鸡门派的掌门人真是不当也罢,门下师弟师妹们有点鸡毛蒜皮的屁事都毫无顾忌地随意闯进来找人,弄得他现在都不敢白天沐浴.

程潜不紧不慢地跟在李筠身后,严争鸣还在纳闷他们两个怎么一起过来了,就听那李筠口无遮拦地嚷嚷道:"真是让我好找,我都不知道你跑回这边了,以前不是一直在竹林那边吗?"当着程潜,严争鸣的脸"腾"一下就红了,气急败坏地对李筠道:"我什么时候'一直'在竹林过?我就是......就是偶尔过去打扫!"李筠好像完全不解其意,大大咧咧地说道:"没有啊,我十次找你,你差不多有九次都在那边."说完,这嘴欠的货还扭头对程潜打趣道:"你一回来,我们都成后娘养的了,掌门连心爱的小院都让给你啦------哎,说起来,三师弟以前在扶摇山上的院子是不是也叫'清安居'......"严争鸣:"......"

这种句句命中,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事,也真不是寻常人能有的.

严争鸣基本不大敢看程潜的表情,怒不可遏地冲李筠嚷嚷道:"闭嘴,你的规矩被狗吃了吗?"李筠奇道:"啊?咱门派有过什么规矩吗?"

"......"严争鸣简直没地方说理,只好有气无力道,"滚!"李筠借着低头的姿势,掩过嘴角一点坏笑,装模作样地一本正经道:"我正事还没说呢就让我滚,啧......小潜你不知道,这些年大师兄的脾气真是越来越喜怒无常了."程潜淡淡地接道:"当年我娘要生我小弟之前才叫喜怒无常,这没什么."他那温良恭俭让的刁钻带着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劈头盖脸地糊了一身,弄得严争鸣一时连火气都发不出来,气得像个葫芦.

李筠在一边笑成了个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