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第4/5页)

“到明天中午十二点以前你还有一段时间,在这段时间内你必须做出决定,并采取行动。记住我对你的警告。你现在别企图用你的‘第一点’和‘第二点’来回答我,就算你不用‘第一点’和‘第二点’,我也没时间听,教育委员会的会议我已经迟到了。所以,不要在你脑袋里整理答案。约里克·利夫希茨,我建议你今晚安安静静地坐下来,仔仔细细地想一想——每当你手头有政治难题时,你总是善于这么做的。你的药放在冰箱的蓝瓶子里,别忘了十点半要喝两汤匙,记住要装满一汤匙,而不是半汤匙。你的止痛片放在浴室的药橱里,别忘了要多喝茶。我十一点半回来,最迟十一点三刻回来。别等我,你看看报纸就睡好了。不过,你先要好好想一想,不是想怎么回答我,我知道我也许把事情说得严重了一些,而是想想任何一个不愿意让自己儿子受苦的真正的父亲早就该做些什么。我确信,像以往一样,你这次还会找到一个得体的、老练的、明确的解决办法,不至于引起任何不快。晚安。天哪,我真的要迟到了。你别想碰白兰地,记住医生对你说的话。一滴也甭想。你也知道,我已经在瓶子上画了一道线。你最好拿着报纸上床,而且你也不该抽这么多香烟。再见。我会给你把浴室的灯留着的。”

哈瓦一走,约里克就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他拖着步子走到书架旁,小心地够到了白兰地的瓶子,狡猾地研究着瓶上的标记,若有所思地闭了会儿眼睛,脸上挂着嘲弄般的悲哀的笑容,然后给自己倒了一满杯白兰地。他把杯子放在桌上,然后拿着瓶子走进厨房,灌上自来水,一直灌到哈瓦用铅笔标出的记号。他回到书桌边,打开记事本写道:看看吉特林。核查临时工规定。补偿?保险?然后他又加上:让尤迪代替他接管拖拉机库?他点上一支烟,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又啜了一口酒,跟着又喝了两大口。最后,他在信笺上平稳地写了起来,信笺的右上角印有“以色列·利夫希茨办公室”:

本耶明·托洛茨基先生

美国佛罗里达州迈阿密海滩

亲爱的本耶明:

我现在给你写信,回复你几个月以前的来信。请原谅,我拖了这么长时间,因为我被一大堆公事和私事弄得应接不暇。

关于你提出捐一笔钱,在格莱诺特造一所公共建筑的事,首先请让我代表我自己和大家感谢你的提议和慷慨;其次,请允许我指出,这件事并非毫无困难,其中一些困难源于原则问题。你可以想象得出,基布兹长期存在着一些想法和敏感问题,这涉及到你当前的状况和很久以前的事情,这些我们最好不要再提,就此忘掉吧。对明白人不用细说。难就难在,本耶明,在我们中间,我很抱歉这么说,有些顽固分子非要坚持重提往事,揭旧伤疤。此外,非常坦诚地对你说,我感到左右为难。你看,我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了。根据这些来看,你的好意需要多加考虑。喂,本雅[97],我们何不把这些先放到一边,彼此开诚布公地谈一谈呢?我需要你告诉我一些事情。你只要回答“有”,还是“没有”就行了,写一两句话,寄张明信片,发个电报都行。我有没有在哪个方面中伤过你?有,还是没有?上帝作证,我对你犯下了什么罪行?我使用了什么手段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对你使用了什么让我感到内疚的诡计?我承认,你爱上我的朋友并不是恶意预谋。谁打算探测人心的古怪呢?她——让我们面对这件事——当时痛苦不堪,直到最后才下定了决心。但是,她还是同我言归于好了,毕竟我没有强迫她这样做。有没有人认真考虑一下,如果她宁可要你而不要我,我能强迫她留下吗?说老实话,本雅,难道我是施虐者,而她和你只是无助的受害者?受难的圣徒?我,以上帝的名义,对你们两个做了什么?是什么让你们对我怀有这样的刻骨仇恨?你是否想告诉我,我是执鞭的武装警察,而你们是无辜的替罪羊?我能否问一下,我们之中是谁掏出枪使出了最后一招的?是我吗?我是杀人犯吗?我真的破坏了一段伟大的爱情吗?比方说从你怀中抢走了她?难道是我在某一天未受邀请地出现,用牧羊风笛、俄罗斯农民的罩衫、浪漫的风度、满头的乱发和迷人的男低音让大家神魂颠倒了?那为什么我要受到唾弃和辱骂?为什么要我一生都受惩罚?她、你和孩子都不断地惩罚我,为什么?就因为我试图表现出大方和理智?就因为我自己没有拿刀拿枪?就因为我没有把你送给英国警察?就因为那天在最后一分钟,我往你那只破皮箱里塞了六个英镑?你关不上皮箱,我只好在你离开之前用绳子捆好。为什么?是不是就因为我不走运,生就一张令人讨厌的学究脸?

本雅,听着,我希望你过得好,不管你在哪儿,我愿意让过去的事成为过去。不过,看在上帝的分上,别来烦我。也让我好好过我的日子吧。最重要的是,不要去碰那个男孩。如果你心里还有上帝的话,那就赶快给我发个电报,五个字就行:是,他是你的,或者不,他是我的。这样,我就不用被疑虑一直折磨到死了。倒不是说你发个电报会对我有多大帮助,因为世界上再也没有一个像你这样天生的、富有想象力的、善于讨人欢心的骗子了。不过,本雅,如果真有什么像我们先祖所相信的来世的话,他们一定会有一个问询处,在那儿我可以直接得到答案,看谁是真正的父亲。我真是在写废话,因为不管从哪一条正义的标准来看,约尼都是我的,你不可能认领他。他是来自谁的肮脏的精液并没有什么区别,一滴精液不会养育一个人;若是可以,那这个世界可真是可悲的笑话了。

本雅,你现在听我说,这个孩子是我的儿子,如果你还有一丝人性的话,你就会这样告诉我的。对,发电报告诉我。

顺便提一句,归根结底,事情的结果总会是一样的。我们过去常说要“平均分担”。多么可怕的一场噩梦啊,本雅!一个多么可怕的愚人节玩笑!他并不真正是我的,当然也不是你的,也不是可怜的哈瓦的——事实上,他甚至也不属于他自己。不过,我还是想让你知道,万一你和我那受到蛊惑的女人合伙用各种吸引人的东西引诱我的儿子去美国,使他堕落成一个犹太财迷,我一定会竭尽全力和你斗到底,直到我破了你骗人的圈套。真的,如果我们真要耍卑鄙的伎俩,我这辈子也学过一两招。如果你需要了解真实情况的话,我不会介意给你一点儿暗示。让哈瓦接受全面药物检查,以便确定她的实际精神状况是不无理由的。你不要自欺欺人,以为你的美国,打个比方说,是坚不可摧的乌托邦。只要做一点儿努力,那么你就能很容易发现你发财致富的原因,就能找到合适的人,让对方来聆听你作为热血青年时的迷人故事。对明白人不用细说。就算你有的是钱,像他们说的那样,可以派一架镀金的飞机来接他,我也绝不会让我的儿子到美国去跟你搅和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