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布拉斯加·克兰(第2/4页)

内布拉斯加朝下看了那孩子片刻,带着假装的严厉表情。最后他还是接过了递上来的笔记本,在页面上迅速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并递给了他。同时他的大手搁在孩子的头上然后粗笨地拍了拍。接着,轻轻地、开玩笑地把他推了一下,便走向大街。

内布拉斯加住的公寓和布朗克斯区的成百上千的其他公寓一样。丑陋的黄色砖房有一个不协调的正面,屋顶的各个角落安置着毫无意义的小角楼,带着一种虚假的奢华意味。沉重而填塞得满满当当的古兰特·拉彼兹家具使原本狭小的房间显得更小。起居室那斑驳、褪了色的墙壁除了有一些抒发情感的彩色绘画外,再也没有什么。而壁炉上方的荣誉之地专为内布拉斯加小儿子两岁时所拍的精美放大照片预留。他眼睛从镀金的椭圆镜框中严肃地直盯着所有的来客。

默特尔,内布拉斯加的妻子,身材娇小且丰满,像洋娃娃般漂亮。她玉米丝穗般的头发卷曲成一个光环,她的脸庞和肉感的嘴唇因浓重的胭脂和口红而显得非常醒目。但她的谈吐与仪态非常简单且自然,乔治一见就很喜欢。她热情友好地微笑着表示欢迎,并说她曾听到很多关于他的事情。

他们都坐了下来。孩子现在已三四岁了,一度显出害羞的样子,抓着他母亲的衣服从她背后偷偷地窥视。过了一会便跑进他父亲的房子并攀到了他身上。内布拉斯加和默特尔向乔治提问了解他的近况:他一直在做什么,曾访问过欧洲什么地方。他们似乎把欧洲看作一个遥远的地方,任何到过那里的人都带上了一种令人难以置信的陌生与浪漫气息。

“你到底去了哪些地方?”内布拉斯加问道。

“哦,各个地方都去过,布拉斯,”乔治说,“有法国、英国、荷兰、德国、丹麦、瑞典、意大利……或欧洲各地。”

“嗯,喂!”他露出明显的惊愕表情,“你真的是在周游各地,不是吗?”

“不像你说的那样,布拉斯。你们大部分时间都在旅行。”“谁——我吗?哦,见鬼,我可没有到处走,只是待在一些老地方。芝加哥、圣路易、费城等。我去这些地方次数太多了,以至于蒙着眼睛我都能找到路。”他挥了一下手表示这些都不值再提。接着他突然看着乔治,仿佛他是第一次看到他一样。然后他靠到跟前,在他膝盖上拍了一下惊叹道:“嗨,喂!不管怎样,你还好吗,猴儿?”

“哦,还行吧,你怎么样呢?其实我并不需要问这个。我在报上经常读到关于你的事。”

“没错,猴儿,”他说,“我混得还不错。但是,小子!”……他突然摇了摇头,咧嘴笑道……“所有的狗都会嗅得到的!”他沉默了一会儿,然后他又静静地说:

“我自一九一九年以来就在这里了——七年了,从事这项比赛已有不少时间了。他们没有能比我待得时间更长的。当你跑得足够多的时候,你的腿会表明这些的。”

“但,我的布拉斯大哥,你都说对了!哎呀,你看起来像个小雄马!”

“是啊,”内布拉斯加说道,“也许我看起来像个雄马,但我感觉自己就像耕田马。”他又默默地坐下了,然后用他的棕色的手在他的朋友的膝盖上轻轻地拍了拍,突然说:“不,猴子。你要像我这样一直从事这一行当,你就会明白的。”

“哦,行了,布拉斯,你不要开玩笑了!”当想起眼前这位球员只比他长两岁时,乔治说道,“你还是年轻的小伙子,对了,你只有二十七岁。”

“对,对,”内布拉斯加静静地回答。“但正如我说的,你无法像我这样在这一行当待这么长的。当然,科布和其他那些人在这里有很长一段时间了。但八年是平均数,而我在这里已经有七年,所以如果我能再坚持几年,我就不得不走人了,……他们的!”过了一会儿他用一贯的真诚口吻说道,“我不会走的,那决不行。如果明天要我走,我仍然觉得我干得不错。对不对,呃?”他温和地对已坐在膝盖上的孩子说道,同时用他强有力的手臂抓着男孩并舒适地摇着他。“老布拉斯干得不错,不是吗?”

“这就是我和布拉斯的感受。”默特尔说。她在这次谈话中一直来回在椅子上摇着,舒适地嚼着一块口香糖。“去年以来,布拉斯好像要被转卖掉了。他有一天在比赛前对我说:‘喂,老婆,如果我今天不进球,那我们就去旅行。’所以我说:‘去哪里呢?’他说:‘我不知道,但如果我不进球的话,他们会把我卖到河那边去,而且有些事表明这是迟早的事!’所以我只是看着他,”默特尔继续说道,“我说:‘那么,你想让我们干什么呢?你想让我今天去吗?’你是知道的,布拉斯如不进球,就不会让我去的——他说那是运气不好。但他只看了我一下,而我看得出他在思考什么,突然他下定决心说:‘对,如果你愿意我们就走。我的运气已经糟透了。绝不行,也许事情会有转机的,因此你得快点。’唉,我去了,而且不知道会不会带给他运气,但最后竟真是带去了运气。”默特尔说着,在她的椅子上扬扬得意地摇晃着。

“她要不去就麻烦了!” 内布拉斯加轻声地笑着,“那天我四次有三次打中了,而且来了两个本垒打! ”“对啊!”默特尔同意,“费城的快速直球投手也参赛了。”

“他的确参赛了!”内布拉斯加说道。

“我知道,”默特尔继续说,一边缓缓地嚼着口香糖,“因为后来我听到一些男孩说,他就像从看台把他们背着手从看台上扔出去一样,一个男孩说,有一半时间,他们甚至找不到球,但布拉斯肯定看得到。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投中两个本垒打,那个投手不喜欢他这个。布拉斯投中第二个时,他竟然跺着脚,在那里像个疯牛一样来回奔跑。他看起来非常生气。”默特尔以她惯常的平和语调说道。

“他是我见过的气得最厉害的人!”内布拉斯加快活地大叫着,“我还以为他要在地上挖一个直通中国的洞呢……但事情就是这样。她说得对,那就是我最得意的一天。我后来听一个男孩说,‘布拉斯,我们都认为你会有所收获,你的确做到了,不是吗?’比赛就是这样。我看见贝柏·鲁斯几个星期都无法进球,但突然间他就做到了,看来自那以后他都不会失误了。”

这一切都发生在四年前。现在两个朋友再度会面,肩并肩坐在快速的列车上,谈着话,互相倾听着对方的近况。当乔治解释他回家的理由时,内布拉斯加吃惊地张着嘴看着他,朴素的脸庞与眉宇之间带着真切的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