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第2/2页)

“你想不起来?”

厄尔特耸了耸肩膀。

现在轮到索纳希泽露出得意的笑容了。

“我想起来了……”

“什么?”

“斯蒂奥帕。”

“对呀。斯蒂奥帕……”

索纳希泽朝我转过身来。

“你认识斯蒂奥帕吗?”

“也许认识。”我小心地回答。

“你认识……”厄尔特说,“你常和斯蒂奥帕在一起……我能肯定……”

“斯蒂奥帕……”

听索纳希泽的发音,这一定是个俄国人的名字。

“每次总是他要求乐队演奏《阿拉维尔迪》……”厄尔特说,“一首高加索的歌曲。”

“你记起来了吗?”索纳希泽用力捏住我的手腕对我说,“《阿拉维尔迪》……”

他吹起这首歌的曲调,两眼放光。我也一样,骤然间,我心潮起伏。我似乎听到过这首曲子。

这时,伺候我们吃饭的那名侍者走近厄尔特,向他指了指大厅尽头。

一位女子独自坐在光线昏暗的一张桌边。她身着一条淡蓝色的连衣裙,用手心托着下巴。她在想什么心事?

“是新娘。”

“她在那儿做什么?”厄尔特问道。

“我不知道。”侍者回答。

“你问过她想要什么吗?”

“不,不。她什么也不想要。”

“其他人呢?”

“他们又要了十来瓶克吕格酒。”

厄尔特耸了耸肩膀。

“这事我管不着。”

索纳希泽根本没有注意“新娘”和他们说的话,他一再对我说:

“那么……斯蒂奥帕……你记得斯蒂奥帕吗?”

他那样心神不定,我终于带着神秘的微笑回答他说:

“对,对。有点记得……”

他转向厄尔特,用庄严的声调对他说:

“他记得斯蒂奥帕。”

“我早料到了。”

白上装侍者一动不动地站在厄尔特面前,神情尴尬。

“先生,我想他们要开房间了……该怎么办?”

“不出所料,”厄尔特说,“这场婚宴不会有好结果……嗳,老弟,随他们去吧。这事和我们无关……”

那边的新娘仍然坐在桌边一动不动。她把双臂交叉在胸前。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独自一个人待在那儿,”厄尔特说,“反正这和我们毫不相干。”

他手背一挥,好像在赶一只苍蝇。

“咱们言归正传,”他说,“那么你承认认识斯蒂奥帕?”

“对。”我叹了口气。

“这么说你们属于同一帮人……一帮快活放荡的人,嗯,保尔?……”

“呵!……他们全故世了,”索纳希泽声调悲切地说,“除了你,先生……我很高兴能够给你……给你‘确定了位置’……你属于斯蒂奥帕那帮人……我祝贺你……那个时代比我们这个时代美好得多,尤其是人的素质比今天好……”

“尤其是我们那时更年轻。”厄尔特笑着说。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我问他们,心怦怦直跳。

“我们记不清日期,”索纳希泽说,“无论如何,这是早八辈子的事了。”

他突然变得十分沮丧。

“有时会有巧合。”厄尔特说。

他站起来,朝大厅一角的一个小吧台走去,给我们带回一份报纸。他翻着报页,终于把报纸递给我,指着上面的这则启事:

“玛丽·德·罗桑的子女、孙子、侄子和侄孙,以及友人乔治·萨谢和斯蒂奥帕·德·扎戈里耶夫宣布,玛丽·德·罗桑于十月二十五日故世,享年九十二岁。

十一月四日下午四时将在圣热纳维耶芙·德布瓦公墓礼拜堂举行宗教仪式并下葬。

十一月五日将在巴黎第十六区克洛德·洛兰街19号俄罗斯东正教堂举行九日弥撒。

不再另行通知。”

“这么说,斯蒂奥帕还活着?”索纳希泽说,“你还与他见面吗?”

“不。”我说。

“你做得对。必须在现时生活。让,给我们来点烧酒吧?”

“立刻就来。”

从这一刻起,他们似乎对斯蒂奥帕和我的过去完全失去了兴趣。不过这没有关系,因为我终于掌握了一条线索。

“你能把这份报纸留给我吗?”我装作无所谓地问道。

“当然。”厄尔特说。

我们碰了杯。这么说,过去的我在这两位酒吧间老板的记忆里只剩下一个身影,它还被另一个叫做斯蒂奥帕·德·扎戈里耶夫的家伙的身影遮去了一半。而这位斯蒂奥帕,照索纳希泽的话说,他们“早八辈子”就没他音信了。

“这么说,你是私家侦探?”厄尔特问我道。

“现在不是了。我的老板刚刚退休。”

“你呢?你继续干吗?”

我耸了耸肩膀,没有回答。

“不管怎样,我非常高兴再见到你。你随时可以来这儿。”

他站起来,向我们伸出手。

“请原谅……我下逐客令了,我还有账要算……还有那些人,他们的放荡……”

他朝池塘那边指了指。

“让,再见。”

“保尔,再见。”

厄尔特若有所思地望着我。他缓缓地说:

“现在你站着,我又回想起别的事……”

“他让你想起什么了?”索纳希泽问道。

“我们在卡斯蒂耶旅馆工作时,有位顾客每天很晚才回来……”

索纳希泽把我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不管怎样,”他对我说,“你有可能在卡斯蒂耶旅馆住过……”

我尴尬地笑了笑。

索纳希泽挽住我的胳膊,我们穿过比来时更暗的餐馆大厅。穿淡蓝色连衣裙的新娘已不在桌边了。外面,我们听到阵阵音乐声和笑声从池塘那一边传来。

“对不起,”我对索纳希泽说,“你能不能再唱一遍那位……那位叫什么来着,总要求演奏的歌曲?”

“那位斯蒂奥帕?”

“对。”

他用口哨吹出那首歌的前面几小节,然后停了下来。

“你会再见到斯蒂奥帕吗?”

“也许吧。”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臂。

“请告诉他索纳希泽仍然时常想念他。”

他的目光久久停留在我身上。

“说到底,让也许是对的。你在卡斯蒂耶旅馆住过……你努力回想一下……卡斯蒂耶旅馆,康邦街……”

我转过头去,打开车门。有个人蜷缩在前座上,额头靠着车窗玻璃。我俯下身去,认出了新娘。她睡着了,淡蓝色连衣裙撩了起来,露出半截大腿。

“得把她弄出来。”索纳希泽对我说。

我轻轻摇了摇她,她没有醒。于是,我拦腰抱起她,把她抱出了车子。

“总不能把她放在地上。”我说。

我一直把她抱到旅店。她的头在我的肩膀上晃来晃去,金黄色的头发抚弄着我的脖颈。她身上有股胡椒的香味,使我回想起什么。但究竟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