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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站在工厂中央挺起胸膛坚守着岗位,有时有犯人将视线转过来时与犯人的目光交织,他会突然产生自己被监视着的错觉。

进入2月,网走地方的人们被冻得堕指裂肤,气温每天都是接近零下三十度。

大海成为浮冰的原野,一动也不动,一直延伸到水平线。连日来暴风雪肆虐,积雪成冰,细雪在这上面卷着旋涡漫天飞舞。

狱外劳务除了雪虐风饕的日子外依然在继续。主要工作是采伐、除雪、割冰,犯人们为了防止身体被冻僵,拼命地挥动着斧子和丁字镐,用铁锹铲雪。一割开地表的厚冰,水汽就会从裸露的土中冒出来。看守们不断地原地踏步、摩擦着面孔,眉毛和眼睫毛上都结着冰。

工厂内烧着火炉,因为众人的体温和哈气,寒气多少有些减弱,但关押在第四监舍单人牢房里的犯人,则被难以忍受的冷气包裹着。天花板和墙壁包括地板都有结冰,他们被冻得浑身发抖。

诉说冻伤而去病舍的人增多,因佐尔格事件(1)被判无期徒刑的南斯拉夫犯人因患肠道疾病衰竭死亡,患结核病的老年犯人也紧跟在后死亡了。

佐久间朝打开牢窗的野本看守难得地开口道:“这个冷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说冷都已经不足以形容了。”

佐久间脸色苍白,身体剧烈地颤抖着。

“今年的冬天很特别。1931年也很寒冷,町上的人都说今年比那时还冷。连酱油和石油都冻住了。”

“这样寒冷,其他单人牢房里的人还活着吧?”

“还活着。人,不会轻易死去的。”野本关上了牢窗。

看守们的姿容变得惨不忍睹。他们长时间执勤,制服破烂不堪,但新制服从很早以前起就发不出来了。服装磨破,破烂处贴上布块进行缝补。也有人铜纽扣坏了,把贝壳的纽扣替代着缝上。制帽的帽檐无一例外都出现了裂缝,有的已经破损。皮靴不知不觉变成了布鞋,布鞋上也能看出修补过的痕迹。

2月上旬报道了夸贾林岛守备队全军覆没,紧接着下旬美国机动部队袭击了日本海军在太平洋最大的泊位塔希提岛的消息。大本营公布虽然击沉击坏美军舰四艘、击落飞机超过五十四架,但日本方面也损失军舰五艘、运输船十三艘、飞机一百二十架,暗示蒙受了巨大的损失。

2月底,网走刑务所内召开了每月一次的例会。

首先报告因为前所未有的寒冷,狱外劳务犯人中有很多人被冻伤,工程几乎没有进展便草草结束了。而刑务所内的工厂,也因原材料进货减少而生产量降低。

所长提出要全国性地增派犯人去造船所、飞机制造所参加狱外劳务,同时要组建特警队。这是以弥补看守奇缺为目的的,将轻刑犯中服刑成绩好的犯人作为特警队员,让他们协助看守负责监管犯人。

那是去年4月率先在东京造船部队里采用派遣犯人去石川岛造船所、东京造船所参加狱外劳务的办法,获得了良好的成绩,才推广到鹿儿岛等其他刑务所的。

“犯人负责监管犯人,这话听起来很荒谬,但要动员全国力量打赢战争也是不得已的。虽然这个办法成绩良好,但本刑务所只有重刑犯,所以要实行是不可能的。”所长喝了口刚斟的白开水。

关于佐久间清太郎的处置,温厚的看守长提出了自己的看法。

他说,观察佐久间的服刑态度,给他戴上脚镣、双手反铐时,他直眉瞪眼、切齿愤盈,同时对刑务所方面的强硬态度感到吃惊和绝望。根据专职看守的报告,说他有时也会流露出哀求的眼神,希望能放宽处理。

据说,11月1日把反铐换成前铐的时候,看得出佐久间的眼睛微微地湿润了。反铐吃饭时不得不采用与兽类同样的姿势,就寝时也不能仰卧,翻身也很不容易。这些自然给他带来了极大的痛苦,后来摆脱反铐的喜悦无疑是相当大的。之后佐久间变得和颜悦色,能温顺地听从看守的指示,完全判若两人。

“本刑务所不允许违反传统的监规。可以说,自去年4月入监以来,佐久间改变了对本刑务所的严格监控态势所持的傲慢态度。”

看守长简要地叙说了佐久间服刑态度的变化,提出了一个建议。

在每周一次的洗澡时,每次都要用锉刀将脚镣锉开卸下。这个过程在寒气逼人的牢房里需要耗时将近一个小时,对锻冶工厂的犯人来说是很难熬的,在佐久间洗澡那天会变得很不高兴。到场的看守们也有讨厌佐久间洗澡日到来的倾向。戴着脚镣的双脚脚腕血液循环受阻而变得乌黑,还担心会造成严重冻伤。看守长提议,暂时可以视作惩戒目的已经达到,所以是不是可以卸去脚镣。

对这位看守长的建议,另一位以严厉对待犯人而闻名的看守长反对,其他看守长们则默不作声。手铐是特制的,佐久间不可能卸下来,而且监室很坚固,也应该无法逃走。手铐还戴着,脚镣从一开始就只是一种惩罚,就算为了免除洗澡前后的烦琐过程,卸掉脚镣也是合适的。

交换意见的结果,所长采纳了看守长的建议,会议就解散了。

翌日下午,锻冶工厂的犯人和看守们一起走进佐久间的监室。犯人用锉刀卸下脚镣,提着工具返回了工厂。

“你老实听话了,所以是同意卸去脚镣的。希望你以后还是要遵守监规啊!”藤原看守对抚摩着脚腕的佐久间说道,然后和其他看守一起走出铁门外。

战局对日军来说更加恶化,美军在马绍尔群岛登陆,夸贾林、罗伊两座岛屿的日军守备队员全军覆没。日本国内加强了决战态势,向重要地区发布了疏散的命令。

即使已经进入1944年3月,网走町一带还是处在零下二十度的寒冷里。就算哪天天气晴朗,下午也必然会风雪交加,没有风雪的日子很少。单人牢房里的犯人几乎不放风了。监舍外寒风刺骨,还不如待在监室里。而且看守人数少,就算是气温转缓的好天气,也不愿意带犯人去放风。

被禁止放风的佐久间每天一次脱去所有衣服接受裸身检查。在寒冷中他的身体冒起鸡皮疙瘩变成了紫色,但看守们毫不留情地不惜花费时间仔细地进行检查。在这期间,其他看守对他的牢房进行检查。

在3月3日的搜身检查时,发现佐久间的囚衣袖子里藏着一根铁丝。便桶再次开始使用嵌铁箍的便桶,其中一根铁箍被卸了下来。

看守长严厉追究佐久间。佐久间恭顺地道歉,辩解说:“我戴着手铐,手腕化脓,那里奇痒无比,我是含着铁丝搔痒的。”

看守长一查看,佐久间的双手手腕的确在化脓。它刚开始愈合,判断佐久间说的“奇痒无比”是真实的。手铐上没有锁眼,不能认定铁丝会用于开锁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