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7页)

当他们到了村子里之后,罗什科维奇先生坚持拥抱了艾格尔,虽然他对此很是抗拒。

“谢谢!”他感动地说。

“是的,谢谢!”他的妻子重复道。

“谢谢!谢谢!”

“好了。”艾格尔说着,向后退了一步。

从克鲁福特尔山峰往下走的路上,他们两个人的恐慌和绝望很快就消散了。当第一缕阳光照到他们脸上时,好像连他们的疲倦也一下子被吹散了。艾格尔给他们演示了怎样啜饮山里草叶上的晨露来解渴。他们几乎一路上都像小孩子一样在艾格尔身后叽叽喳喳不停说着话。

“我们想问您,”罗什科维奇先生说,“您是否愿意带我们再去走几条路呢?对这块地区您好像对自己家的前院一样熟悉。”

“毕竟对我们来说,这样一次山区旅行不像散步那么简单!”他的妻子附和道。

“只要几天的时间。就简单地爬上山再下来就行。关于报酬您不用担心,我们不想以后人家背后议论我们什么。所以,您觉得怎么样呢?”

艾格尔想了想接下来几天的安排,还有一些柴火要砍,一块在大雨里下滑的土豆地要重新耕作。他想到手里要握着的犁柄时一阵战栗,即使他手上最硬的茧子都不能抵御它,几小时后手就会开始灼热地疼痛。

“好,”他说,“我看应该可以。”

整整一星期,艾格尔带着两位老人走过了越来越艰难的小路,带他们看了这一带的美丽景物。

这项工作让他感到快乐。在这一带山里走路对他来说很容易,山里的空气把他脑子里那些沮丧的想法也吹走了。而且对他来说很舒服的是,不用说多少话。一方面因为本来也没多少可说的,另一方面因为走在他身后的两个人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了,很难再从他们喘息着的肺里挤出那些不必要的话。

一星期过后老夫妇热情万分地跟他道了别,罗什科维奇先生往艾格尔的上衣口袋里塞了几张纸币。当他们终于坐进汽车时,他和他妻子的眼睛都湿润了。他们朝着回家的方向,消失在清晨还有些雾气的马路上。

艾格尔喜欢这个新的工作。他自己做了一个招牌,写上他认为必不可少、同时又要在某种方式上足够有趣的信息,这样才能吸引游客对他的服务产生兴趣。他把牌子安置在村子广场上,紧挨着井边,等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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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大山的人

找我就对了

我(几乎一生的经验,在大自然中)提供:

徒步远足,有无行李均可

郊游(半天或一整天)

徒手攀岩

山中漫步(年长人士、行动不便者和孩子)

一年四季的导游(只要天气适宜)

早起者可确保看到日出

确保看到日落(在山谷,山上太危险)

绝无危险——对身体和心灵!

(价格可议,保证不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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显然他的牌子给游客留下了好印象,因为从一开始他的生意就很好,艾格尔没有任何理由再去做原来的杂活了。像以前一样,天还没亮他就起床,只不过他现在不再去农田,而是去山上,登高,观看冉冉升起的太阳。在第一缕阳光的照射中,游客们的脸看起来好像在从里面燃烧一样,而且艾格尔看到,他们很高兴。

夏天时,他通常会带着游客走到附近几个山脊外很远的地方,而冬天他多数时间把旅程控制在较近、但是穿着宽大笨重的雪地鞋走下来也并不少费力气的范围内。

他总是走在最前面,眼睛留意着可能出现的危险,耳朵听着背后游客们的喘息声。他喜欢这些人,即使他们中的一些人会试图向他解释世界是什么样的,或者以别的方式做出愚蠢的行为。他知道,最晚,在两小时的登山途中,他们的傲慢就会和他们发热的脑袋上的汗水一起蒸发掉,直到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他们因为自己成功完成了行程而产生的感激和深入骨头的疲惫。

有时候他会路过他原来那块地。在他房子曾经站立的地方,这些年随着时间的流逝,碎石层层积累形成了一道类似壁垒的突起。夏天时,在石块之间会冒出醒目的白色罂粟花;冬天,孩子们穿着滑雪板经过那里时,会飞跃过去。艾格尔能看到,他们从山坡上快速冲下来,欢呼着跳跃升高,在空气中滑翔,然后灵巧落地,或是像彩色的线团一样在雪地上翻滚。

他想起那道门槛,他和玛丽那么多夜晚坐在上面。还有小栅栏门,栅栏门上只有一把简易的钩子做锁,是他把一根长长的钢钉敲弯做成的。雪崩后那圈栅栏就那样失踪了,像很多其他的东西一样,在雪融化后没有再出现。它们就那样不见了,好像从来没存在过似的。艾格尔感到,悲伤又在他的心里悄悄涌起。他意识到,在他和玛丽的生活里,本来有很多事情可以做,可能远远多于他能想象到的。

在他带队的旅途上,艾格尔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的。“嘴巴开着的那个人,他的耳朵一定是关着的。”托马斯·马特尔以前一直说,艾格尔也认同这个观点。

他更喜欢听人们讲话,而不是自己说。那些气喘吁吁的不停对话,引领他进入到了陌生的命运和观点的秘密之中。显然人们想在山上寻找他们以为在很久前某一刻失去的什么。他从来没有搞清楚,到底是什么,不过这些年来他越来越明白,其实游客们跌跌撞撞跟随着的不是他,而是一种未知的、难以满足的向往。

有一次,在二十号山峰旁短暂休息时,一个因为心情激动而颤抖着的年轻男人拍着他的肩膀,对他喊道:“难道您看不到这里的一切多漂亮吗!”

艾格尔看着那张因为极度欢喜而扭曲的脸说:“我知道,但是马上就要下雨了,如果泥土开始往下滑的话,所有的美景就都没了。”

在艾格尔做登山向导的整个期间,只有一次,有一位游客差点丧命。

那是二十世纪六十年代末的某一年春季的一天,前一天晚上冬天又一次返回了山区。艾格尔想带着一小伙游客去走一条可以看到全景的路,那条路在新开的可以四人并坐的缆车索道上方。

他们经过豪伊斯勒山谷上的木桥时,一个胖胖的女人在滑湿的木板上滑了一跤,失去了平衡。艾格尔就在她的前面,他用眼睛的余光看到,她挥舞着胳膊,一只腿高高抬起,像是被一根隐形的绳子拴着拉向高处。

木桥下是二十米深的山谷。在他向她冲过去的时候,他看着她的脸好像被一种深深的敬畏攫住,向后仰得越来越深。当她背着地重重摔到桥上时,他听到木头发出“嚓嚓”的声音。在她下一刻就要从边界线的木梁上摔下深谷时,艾格尔用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脚踝。在他惊讶着手指下的肉异常柔软的同时,他用另一只手抓住了她的袖子,把她拉回到木桥上。她在木桥上静静地躺了一会儿,看起来好像在诧异中观察天上的云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