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读(第2/3页)

换个视角,也能注意到:故事里的穷苦人,成年的个个有气节,是“倔强的萝卜”。女子决计不会去发廊、洗头房打工,赚鬻皮市肉的快钱。小丁姆更是可爱如人参娃娃,和摸钱包、偷手机、受“遥控”乞讨完全扯不上边儿。等待鬼使神差的救赎,须得秀出点“君子固穷”的风采,即基督宗教号召的“神贫”。因贫穷而堕落——可耻!狄更斯会在后来的小说里提醒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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喻宗教文学为宇宙,则劝人行善是火星。围绕着它,《圣诞颂歌》唱到如今,不曾销声歇响。读完这类作品,很把其寓意当一回事,自然会端正人生态度,不至迷失本我,放浪红尘。

奥威尔觉得狄更斯批评现实社会,逃不出道德范围,似颇不屑。本书势难入他法眼。然而,此时彼时,道德不都是一个繁荣的社会最需要用来维护和谐、保持稳定、谋求可持续发展的法宝吗?基于这一理由,我谨推荐本书给以下几类人群(恕有交集)雅读:

(1)有潜力骑“欺实马”的“富二代”;“一代”能加入进来,更是求之不得。

推荐理由:本书向为富不仁敲响了和声细气的警钟。

推荐指数:★★★★★

(2)中低收入阶层。

推荐理由:维多利亚朝的英国也有“张大民的幸福生活”。返躬自省,何苦甘为股疯,争当房奴?

推荐指数:★★★★☆

(3)带孩子看过金凯利(Jim Carrey)主演的迪士尼新片《圣诞颂歌》的家长及他们的孩子。

推荐理由:不是都很热衷于双语教育吗?为什么教(逼?)孩子读书仅满足于“Meet Sandy and Sue”,而放任“狄啃诗”委骨穷尘?且须知文字生形象,有时比形象更生动(金庸迷皆可作证)。用经典的文学来启迪稚嫩的思维,不失为教子义方。

推荐指数:★★★☆☆

(4)爱打电子游戏者。

推荐理由:说到电子游戏,70后到00后,没玩过的颇少,没玩够的极多。虚拟世界的惯性,无形但有力,有把现实生活冲击得支离破碎的动能。游戏的教旨和本书的哲学恰是背道而驰。前者的胜场,更是害处,在于培养玩家对一种低技术含量的“重生”的依赖:被爆头了?被秒杀了?——没事,存过盘了。相形之下,斯克掳奇的“重生”,不说历尽九九八十一难,至少也是提心吊胆,惊魂动魄,触景伤情,如此一宵三度,才换得来。读完本书,明白一个道理:人生,无盘可存。唯有珍重当下,方可确保“通关”。

推荐指数:★★★★★

(5)我在复旦英文系的学生们。

推荐理由:见下文。

推荐指数:★★★★★

(6)其他。

推荐理由:同上。

推荐指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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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了翻伦敦“好的书多囤”出版社(Hodder & Stoughton)1911年印行的《圣诞颂歌》,看到传说中的插图名家A. C. Michael[5]几帧动人的作品。合上这本行将百岁的小书,算了算,我和我的第一个圣诞节也已经相去四分之一个世纪了:我上幼儿园时,圣诞节在中国尚属小众。某年12月24日夜,爸爸开到个“后门”,带我去教堂看“西洋镜”。有生第一次熬夜,第一次听唱诗班引吭,第一次瞻领弥撒,第一次看见圣诞老人——芸芸信众中,爸爸高高抱起我,好让我握到那位红衣白须老爷爷的手。我真的握到了。那种感觉,就是梁静茹说的:“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感受那温柔。”次日睡醒,床头放着《圣诞颂歌》的连环画。根据爸爸的陈述,是圣诞老爷爷看我睡得香,悄悄爬进窗户来送给我的,而我袜子太小,书塞不下……时过境迁,或许在不久的将来,中国大陆的日历上,12月25日也会标注成公共假日吧。

上周末散课前,我对学生们说:下个月是圣诞节,大家回去请读Charles Dickens的A Christmas Carol。午饭时,我问其中两位:圣诞节对你们来说,可有什么意义吗?她们呵呵一笑:还不就是购物吗?我想:对哦,“来福士”给打折,“梅龙镇”有送券。此外,还可到“威斯汀”大餐一顿,去“钱柜”麦霸一宿。送礼的必须抓紧,表白的不妨提前。只是,细思量,这甜蜜蜜的圣诞节,对中国人,还有其他什么普遍的意义?我一时想不起。

所以,在这种为GDP而圣诞节,而圣瓦伦丁节,而感恩节,而复活节,而母亲节,而父亲节的历史语境中,文学的“王者归来”,应能起到一点补益作用,引领大众返本归真,一年里还能有这么三两天,放下手边的忙碌,填上心头的虚空,重温“信仰”的意义和“真善美”的价值。这也正是我给学生们布置这项阅读功课的区区用意所在。请别说我有鼓动他们皈依基督宗教之嫌,我自己尚是“雷人”(layman)一个。只是希望他们和我都能把“信仰”建立在“真善美”这块超越不同意识形态的基石之上。

因《纳尼亚传奇》(The Chronicles of Narnia)而渐为我国读者所知的刘易斯(C. S. Lewis)曾说:世上文人分二类。一如多恩(John Donne),诗言何物,了然于胸,故读其作,所知所解,无以复加;一如斯宾塞(Edmund Spenser),下笔不知所云,故读其作,如临渊照影,清不见底,洵为无尽藏也。[6]在我看来,老狄兼有这两类的特点,他不工诗,不谈玄,只是把小说的根基简简单单、扎扎实实地植在了人性的大悲大喜、大是大非中:对善的“无尽”潜力始终抱定信心,对恶的危害也“了然于胸”。和“文青”们敬畏若坛城本尊的乔伊斯(James Joyce)迥异,狄更斯的妙相庄严,金刚怒目也好,萨埵低眉也罢,都是献给普罗大众的。也许这样才能解释,为什么同样是英国圣诞文学的佳构,勃朗宁(Robert Browning)名诗《圣诞前夜》(Christmas Eve)人气逊《圣诞颂歌》多矣。后者让我们恍然大悟:圣诞节不是一道吃鹅还是吃火鸡的客观题,而是一道反省人与人之间——既然都(据说)是神的创造——应当如何互助互爱的主观题。当且仅当斯克掳奇、小丁姆和那几只鬼合伙对我们“发明”这道题目的答案时,狄更斯才算“发明”了圣诞节。

今年深冬,愿我们每一个人,都唱响《圣诞颂歌》,为我们每一个人。

扩展阅读

Dowling,David,ed. Novelists on Novelists. Atlantic,NJ:Humanities,1983.

Eagleton,Terry. Criticism and Ideology:A Study in Marxist Literary Criticism. London:Verson,1978.

Kucich,John. “Dickens.” The Columbia History of the British Nove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