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第2/3页)

外面的阳光似乎比以往更加炫目。泥墙和一张张泛着亮光的黑脸从她眼前闪过。这个世界如此单调,似乎永远都看不到尽头。

“我累了。”她对阿玛尔说道。

他们走进一间阴暗的屋子,肩并肩地坐在一张长垫上。头戴土耳其毡帽的黑人站在他们面前,递给他们一人一杯咖啡。

“我希望这一切能停下来。”她非常严肃地告诉他们俩。

“好的,女士。”阿玛尔拍着她的肩膀答道。

她靠着墙上喝着咖啡,半睁着眼睛看着他们。他们一直在说话,但她没兴趣去听他们在聊什么。阿玛尔和另一个人起身离开了房间,她等了一会儿,直到再也听不到他们的声音,这才一跃而起,快步穿过房间另一头的那扇门。门后是一道小楼梯。屋顶上很热,她有些上气不接下气。周围苍蝇的嗡嗡声几乎完全盖过了市场的嘈杂,她在屋顶上坐了下来。没过多久她就觉得自己快被晒化了。她闭上眼,苍蝇很快爬满了她的脸庞,它们不停地来来往往,吵得不可开交。她睁开眼,看到整座城市朝四面八方铺展开来,热得快要烧起来的阳光瀑布般倾泻在平坦的屋顶上。

她的眼睛逐渐适应了这可怕的强光。她摆弄着身旁泥地上的各种东西:麻袋的碎片,奇形怪状的蜥蜴干枯的残骸,褪色的破火柴盒,还有一堆白色的鸡毛,上面的血已经变成了黑色。她一定得去某个地方,那里有人正在等她。她该怎么通知那些人自己要迟到一段时间?这一点毫无疑问——她抵达的时间必将远远落后于计划。然后她想起来自己还没发电报。就在这时候,阿玛尔穿过那道小门向她走来。她挣扎着站了起来。“在这儿等着。”她推开他跑回室内,因为太阳晒得她很不舒服。男人看看那张纸片,又看了看她。“你想把这东西发到哪儿去?”他又问了一遍。她茫然地摇了摇头。他把那张纸递到她面前,她看到纸上自己的字迹写道:“回不来了。”男人盯着她看。“这不对!”她用法语喊道,“我还想加几个字。”但男人就那么直勾勾地盯着她——眼神里没有愤怒,倒是充满期盼。他留着小胡子,双眼湛蓝。“请告诉我,收件人是谁。”他再次问道。她猛地把纸片往他身上一掷,因为她想不起来自己要加上去的话是什么,但她迫切地想发出这条信息,立刻,马上。不过她已经知道了,他不会替她发这封电报。“求求你了,先生。”她绝望地哀求。他们之间隔着一张柜台;他后退了一步,她够不到他。然后她跑到街上,那个黑人阿玛尔正站在外面。“快!”她喊了一声,完全没有停步。他小跑着追在她身后,嘴里嚷嚷着什么。不管她跑到哪儿,他都跟在旁边试图拦住她。“女士!”他不断叫喊。但他不会明白眼前的危险,她也不能停下来向他解释。没时间了。既然她已经背叛了自己,与另一边建立了联系,那么接下来的每一分钟都不能浪费。他们会不遗余力地找她,他们会砸开她建起的高墙,强迫她直视那已被她埋葬的东西。看到那个蓝眼睛男人的表情她就知道,她亲手推动了一些事情,而那些事情终将摧毁她自己。现在已经来不及阻止它了。“快!快点儿!”她气喘吁吁地催着阿玛尔,男人满头大汗地跟在她身旁,不断表示反对。他们已经跑到了通往河边的路旁那一大片空地上。几个赤身裸体的乞丐三三两两地蹲在附近,每当有人经过,乞丐就嘟嘟囔囔地念着自己的那套乞讨词,除此以外视线内空无一人。

他终于赶上来抓住了她的肩膀,她挣扎着继续向前跑,但她的脚步很快就慢了下来;他紧紧抓住她,逼得她停了下来。她蹲下来用手背擦擦汗湿的脸,眼中依然充满恐惧。他蹲在她身旁的尘埃里,笨拙地拍着她的胳膊试图提供安抚。

“你打算跑到哪儿去?”他质问道,“到底出了什么事?”

她没有回答。热风从身边吹过。平坦的道路尽头,一个男人牵着两头牛从河边慢慢走过。阿玛尔说:“那是若弗鲁瓦先生,他是个好人。你不用怕他,五年来他一直效力于电报局。”

他说出的最后一个词像针一样刺进了她的肉里。她一下子跳了起来。“不,我不要!不,不,不!”她痛哭起来。

“你应该知道,”阿玛尔继续说了下去,“你给他的钱在这里没法用,那是阿尔及利亚的货币。哪怕是在泰萨利,你也得用非洲法郎。阿尔及利亚的钱在这里是违禁品。”

“违禁品。”她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对她来说毫无意义。

“被禁止的!”他大笑着解释,试图把她从地上拉起来。阳光晒得皮肤生疼,他和她一样满头大汗。现在她完全没法动——她已经筋疲力尽。他等了一会儿,让她拉起兜帽遮住头,自己裹着斗篷躺了下去。风越来越大。沙子沿着平坦的黑色地面奔跑,就像身旁那条正在流淌的白色河流。

她突然开口说道:“带我去你家吧,这样他们就找不到我了。”

但他拒绝了,他说家里没有房间,他家人太多。不过他可以带她去他们之前喝咖啡的那个地方。

“那是一家咖啡馆。”她表示反对。

“但阿塔拉有很多空房,你可以给他点钱。哪怕是你那些阿尔及利亚的钱也行。他可以帮你兑换。你还有钱吧?”

“有,有,就在我的箱子里。”她环顾四周茫然问道,“箱子去哪儿了?”

“你把它留在了阿塔拉的店里。他会还给你的。”他咧嘴笑着拍了拍她,“现在我们可以站起来走一走了吗?”

阿塔拉还在咖啡店里,几个戴头巾的北方商人坐在角落里聊天。阿玛尔和阿塔拉站在门口说了几句话,然后他们领着她走进咖啡馆后面的生活区。里面的屋子又黑又冷,尤其是最后一间;阿塔拉放下她的箱子,指指地板角落里的一张毯子,表示她可以躺在那上面。门帘刚在阿塔拉身后垂落,她立即急切地转向阿玛尔,把他的头勾到自己面前。

“你一定得救我。”她一边亲吻他一边说道。

“好的。”他郑重地回答。

他带来的安慰和贝尔卡西姆曾经给她的烦恼一样强烈。

直到晚上阿塔拉才再次掀开门帘,他举着灯,看到他们俩躺在毯子上睡着了。于是他把灯放在门口,转身离开。

又过了一会儿她才醒了过来。房间里安静但闷热。她坐起来凝望着身边那具长长的黑色身体,它像雕像一样纹丝不动,闪闪发光。她把手放在他的胸上:他的心跳缓慢而有力。雕像的四肢动了一下。那双眼睛睁开了,嘴角勾起一抹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