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电梯员打扮得真讲究(第2/3页)
彩排安排在八点开始,于是我十点一刻赶到,这样就省得浪费时间等他们准备。我到的这会儿大家还在秀时装,乔治在舞台上和两个人说话,其中一个穿着衬衫,另一个身体浑圆,戴着一副大眼镜,穹顶上基本寸草不生。之前在俱乐部我看见过乔治和这位老兄一两回,知道他就是布卢门菲尔德经理。我朝乔治挥手致意,悄悄找了张后排的位子坐下,免得到时候碍着他们打架就不好了。不一会儿,乔治跳下舞台,过来在我身边坐下,很快幕布就降了下来。弹钢琴的老兄象征性地砸了一两小节音符,幕布就又升起来了。
《爸爸说了算》具体讲什么我记不得了,我只记得总体没西里尔什么事。最初我还困惑了半天,我是说,我为西里尔担了这么多心事,还老听他背台词、念叨该怎么演不该怎么演什么的,于是我在脑子里形成了一种印象,以为他要给这出戏挑大梁,其余那些戏班子基本没什么戏,主要就是在他下场的时候补补缺。我等他出场等了快半个小时,这才突然发现他原来从一开始就在台上。他就是那个怪模怪样的小痞子,这会儿正在提词员位置相对那一侧倚着一棵盆栽棕榈树,装出一副聪明相,前边女主角正放声歌唱,大意是爱情就像什么……我一时也想不起来了。第二遍副歌唱完以后,他和十几个同样怪里怪气的家伙一起跳起舞来。这场面真叫人目不忍视,我依稀看到阿加莎姑妈伸手摸向短斧,巴辛顿–巴辛顿老先生也蹬上了他最结实的那双钉鞋。可不是!
这场舞一跳完,西里尔和众人就撤到了舞台两侧,这时黑暗中传出来一个声音,来自我右手边。
“老爸!”
老布卢门菲尔德双手一拍,那男主角本来已经气贯丹田准备说下一句台词,闻声立刻收住。我朝黑暗处望去。那不正是吉夫斯那个满脸雀斑的小伙伴吗!只见他双手插在兜里,迈着方步,好像这地方是他家似的。空气里似乎蔓延着一种洗耳恭听的气息。
“老爸,”这小家伙说,“这段歌不好。”老布卢门菲尔德转过头,眉开眼笑。
“宝贝,你不喜欢?”
“我听着头疼。”
“你说得一点不错。”
“这一段需要来点活泼的,有点爵士风的!”
“说得对,好孩子,我记着了。好,继续!”
我转头望着乔治,他一副苦瓜脸,正自言自语。
“我说,乔治老兄,那孩子究竟是谁?”
老乔治低低呻吟一声,好像情况大大不妙。
“我不知道他也溜进来了!他是布卢门菲尔德的儿子,这下可是见了阎王了!”
“他一向这么说了算?”
“可不是!”
“可老布卢门菲尔德怎么会听他的?”
“谁知道呢。也许纯粹出于父爱,也许是他把儿子当作吉祥物。我是这么想的,他觉得这孩子和观众的平均智商相当,所以只要他喜欢,大众就会欢迎。反之呢,凡是他不喜欢的,人人都会讨厌。这小子是讨厌鬼害人精毒药罐,掐死他算了!”
彩排继续进行。男主角念完了台词。舞台监督和空中某处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的比尔爆发了一阵小龃龉,围绕的话题是那个节骨眼怎么不见死鬼比尔的“琥珀”。然后又继续彩排,然后就到了西里尔闪亮登场那一幕。
我对剧情还是有点摸不着头脑,不过总归弄清了西里尔的角色。他演一个英国贵族之类的,漂洋过海来到美国,无疑是基于绝佳的理由。目前为止他只有两句台词,一句是“哦,我说!”另一句是“是,老天!”我想起他温习角色的架势,觉得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轮到他技压全场了。我倚着椅子背,等着他再次蹦出来。
约莫五分钟后,他蹦出来了。这时已经有点暴雨将至的气氛。“只闻其声”和舞台指导又是一番小打小闹,这次是关于比尔的“蓝”怎么没及时到位什么的。这场风波刚过,又闹了一点小不愉快,因为窗棂上掉了一只花盆,差点叫男主角脑袋开花。总而言之,态势多少有点一触即发,西里尔正是赶在这么个节骨眼结束了候场,一阵风似的走到舞台中央,一本正经地开始了他持续时间最长的一段表演。女主角先是说了一句台词——我忘了内容,然后和声部由西里尔打头,开始绕着她跳来跳去,一点不嫌累的样子,就是一般要唱起来那种场面。
西里尔的第一句台词是:“哦,我说,知道吧,你可不能这么说,真的!”我觉着他气冲丹田,声音洪亮,一股子生龙活什么的劲儿。但是呢,还没等女主角接口,咱们那位雀斑小朋友就站起身抗议。
“老爸!”
“怎么了,宝贝?”
“那家伙不行。”
“哪个,宝贝?”
“长着鱼脸的那个。”
“可他们个个都是鱼脸啊,宝贝。”
这孩子似乎明白这句反驳得在理,于是具体描述了一下。
“那个丑八怪。”
“哪个丑八怪?那个吗?”老布卢门菲尔德指着西里尔。
“对!他糟透了!”
“我也这么想呢。”
“招人烦!”
“说得好,儿子。我注意他有一会儿了。”
上述对话期间西里尔一直是目瞪口呆的表情,这会儿他冲到了脚灯前边。我虽然离得远,但也看得出这些毫不留情的话语深深刺伤了巴辛顿–巴辛顿家族的傲骨。他先是耳朵红了,然后是鼻子,再然后是脸,约莫15秒钟过后,他整个人就像晚霞中爆炸的西红柿罐头。
“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这话什么意思?”老布卢门菲尔德大喊,“不许隔着脚灯跟我瞎嚷嚷!”
“看我下去教训教训那个野小子,揍他一顿屁股!”
“什么?”
“看我下去!”
老布卢门菲尔德像充了气的车胎一样涨起来了,比原先还浑圆有致。
“听着,先生——我不知道你姓甚名谁——”
“我姓巴辛顿–巴辛顿,我们该死的巴辛顿–巴辛顿——我是说我们巴辛顿-巴辛顿可不习惯——”
老布卢门菲尔德言简意赅地表达了自己如何看待姓巴辛顿–巴辛顿及其不习惯。全剧组的都围过来聆听他的教诲。他们有的从舞台两侧冒出脑袋,有的从树后面探出身子。
“你得好好地给我老爸干活!”那胖小子很不客气地冲西里尔摇头晃脑。
“你少跟我不要脸!”西里尔喉咙里咔咔作响。
“什么?”老布卢门菲尔德一声咆哮,“你知不知道这是我儿子?”
“知道,”西里尔回敬,“我对你们两个深表同情!”
“你被开除了!”老布卢门菲尔德怒吼一声,浑圆度又略有增加,“从我的剧院滚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