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炳哥在赛马会上马失前蹄

我约了隔天和炳哥碰面,跟他说说我对母夜叉夏绿蒂的看法。我拖着步子上了圣詹姆斯街,正琢磨如何跟他交代,又不会伤他的感情,因为我看她是全世界万里挑一的鬼见愁。这时德文郡俱乐部里走出两个人,我一看,不正是老比特沙姆和炳哥吗?我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哟哦!”我说。

这句简简单单的招呼却造成了地震般的效果。老比特沙姆从头到脚颤抖起来,活像屠刀下的牛奶冻。他双眼凸出,脸色发青。

“伍斯特先生!”他似乎多少平复了一些,好像我还算不上他最大的噩梦,“你叫我受惊不小。”

“哦,抱歉。”

“我叔叔。”炳哥压低了声音,像怕惊醒梦中人似的,“今天早上状态不佳。有人寄了一封恐吓信。”

“只怕我有性命之虞。”老比特沙姆说。

“恐吓信?”

“写信人,”老比特沙姆说,“教育程度不高,措辞强硬,句句威胁。伍斯特先生,你记不记得上星期日在海德公园,曾有一个不怀好意、蓄着一把胡子的人,肆无忌惮地对我展开言语攻击?”

我吓了一跳,忙望向炳哥,他却是一副体贴关切的严肃表情。

“怎么——啊,是。”我说,“一把胡子的人。那个大胡子。”

“你能不能认出他来,如果需要的话?”

“这,我——呃——你的意思是?”

“是这样的,伯弟。”炳哥说,“我们认为,这个大胡子就是幕后黑手。我昨天晚上正巧从庞斯比花园街经过,也就是我叔叔住的那条街,走过他们家门口的时候,看见有个人鬼鬼祟祟的,匆匆下了台阶。想来他刚把信塞进门缝。我注意到他留着一把胡子。但我当时没怎么留意。结果今天上午,我叔叔把信拿给我看,还说起在公园里见过这么一个人。我打算去查探一番。”

“应该报警。”比特沙姆勋爵说。

“不行。”炳哥坚定地反对,“调查这个阶段还不行,免得打草惊蛇。叔叔,你不用担心。我想我有办法把此人揪出来。一切包在我身上。你先坐车回家吧,待我和伯弟商量一下。”

“你真是个孝顺孩子,理查德。”老比特沙姆说。我们给他拦了一辆出租车,把他打发走了。我转身盯着炳哥的眼睛。

“信是你写的?”我问。

“可不!真该给你看看,伯弟!我可是写出了绅士通用恐吓信的杰作。”

“但你有什么好处?”

“伯弟,好兄弟。”炳哥激动地抓住我的袖子,“我的理由再充分不过啦。无论后世对我如何评价,都不能昧着良心说我‘不具备精明的商业头脑’。瞧!”他拿着一张纸样的东西在我眼前挥舞。

“老天!”那是一张支票,一张五十镑的支票,如假包换人见人爱,开票人比特沙姆,抬头写着理·利透的大名。

“做什么的?”

“辛苦费呀。”炳哥说着把支票揣进兜里,“你以为这种调查是免费的吗?我马上去银行,把他们个个吓得抽风。之后我再晃悠过去找我那个庄家,把钱全压在‘海风’上。这种情况呢,伯弟呀,就是要讲究手腕。要是我直接跟我叔叔伸手要五十镑,他能给吗?当然不给!但是我动了动手腕——哦,对了,你觉得夏绿蒂怎么样?”

“这,呃——”

炳哥情意绵绵地摩挲着我的袖子。

“我懂,老兄,我懂。别搜肠刮肚想词了。你也为她倾倒吧?简直不会说话了,啊?我懂。谁见了她都是这样。好,我这就走了,兄弟。哦,还有一个事——巴特。巴特怎么样?自然界最大的败笔,你说呢?”

“我得说,他是不怎么活泼。”

“我觉着他已经是我的手下败将啦,伯弟。夏绿蒂答应今天下午和我去动物园,就我们俩。然后去看电影。这看着就要圆满结局了,是吧?行,回见啦,我的总角之交啊。上午你要是没什么好做的,不如去逛逛邦德街,挑挑结婚贺礼吧。”

从那以后就一直没有炳哥的消息。我在俱乐部留了好几次话,叫他打电话给我,但也不见下文。我猜他是忙得不可开交,没空回我吧。另外,红色黎明之子也淡出了我的生活,不过据吉夫斯说,有一天晚上他遇见了巴特同志,还跟他寒暄了几句。他说巴特比往常还要阴沉,看来在争夺曲线美夏绿蒂之争中,他已经沦为冷门了。

“利透先生出现后,他相形见绌,少爷。”吉夫斯说。

“噩耗啊,吉夫斯,噩耗。”

“是,少爷。”

“我估计呢,这说明炳哥一旦甩开了膀子铆足了劲,不论是神力也好人力也罢,都阻止不了他冒傻气。”

“看来如此,少爷。”吉夫斯说。

转眼到了古德伍德杯,我翻出最上等的行头跑去赶场子。

每次讲故事的时候,我总拿捏不好,究竟是删繁就简只写要点呢,还是不厌其烦地铺垫一下气氛什么的。我是说,许多人准会在叙事的紧要关头下大力气描写一下古德伍德的盛况,比如湛蓝的天空、翻滚的赌注、欢快的扒手和相对应的被扒手光顾的对象,以及——一句话概括,凡此种种。我觉得还是算了。而且就算我想多写点比赛细节,我也没那个心情。打击近在眼前,痛苦仍萦绕在心头。是这样的,“海风”(去死吧!)在比赛当中连个名次都没捞着。相信我,没捞着。

这正是考验灵魂的时刻。要是人人看好的热门出了岔子,自己还深陷其中,这从来就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而这只气死人的畜生呢,本来以为跑跑比赛不过就是走个形式,像古老雅致的仪式,走完过场,就可以悠然踱过去找庄家拿钱了。我漫无目的地走出赛场,想忘了这一切,这时碰巧撞上了老比特沙姆。只见他神色慌张,脸涨得紫红,双眼凸出,和头部明显呈夹角。我不禁默默地握住了他的手。

“彼此,彼此。”我说,“你折了多少?”

“折?”

“‘海风’啊。”

“我没有在‘海风’身上下注。”

“什么!本届比赛大热门是你养的,可你却没下注!”

“我从来不赌马,这有违我做人的原则。听说这畜生没有获胜。”

“没有获胜!哼,它落得那么远,差点赢了下一轮的项目。”

“咄!”

“可不是咄。”我表示赞同。这会儿我突然奇怪起来。“要不是因为赌输了,”我说,“你怎么慌成这样?”

“那家伙在这儿!”

“谁?”

“那个大胡子。”

直到此刻我才想起炳哥这个人,由此可见我的灵魂可谓是备受煎熬。我这时突然想起来,他说过要来古德伍德的。

“他正在发表煽动性的演讲,专门针对我的。跟我来!就在人堆那儿。”他领着我,通过科学地使用其身形,一直挤到了人群最前排。“看!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