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皆大欢喜(第2/3页)

我一个箭步窜出客厅奔下楼梯。炳哥和夫人坐在两张椅子上等着,像牙医诊所候诊室里的两位病人。

“怎么样?”炳哥急切地问。

“全部搞定,只差握手。”我在老炳哥背上一拍,“冲上去,你们叔侄俩乐呵乐呵。拜拜——老朋友们。需要我的话,你知道到哪儿找我。恭喜恭喜,废话不多说了。”

我说完赶紧开溜,免得他们谢个没完没了。

所谓世事难料。等我回到公寓,双脚往壁炉架上一搭,啜饮着吉夫斯端来的茶,大概有史以来第一次觉得功德圆满,应该好好犒劳一下自己。我习惯了眼睁睁看着生活之大热门在冲刺阶段马失前蹄名落孙山,但在炳哥这件事上,我左看右看都觉得滴水不漏。我走以后,他只要领着炳嫂走上楼领取祝福就好了。我对此深信不疑,所以等他约莫半个小时以后心急火燎地冲进客厅时,我满以为他是要泣不成声地感谢我,夸我是个好哥们什么的,于是对着他绽开了一个慈悲的笑颜。我正要递烟给她,却发现他好像有心事。不错,他根本就像被人狠狠地打在了太阳神经丛上。

“我亲爱的老伙计,”我问,“怎么了?”

炳哥在屋子里扑来扑去。

“我——要——冷静!”他撞倒了一张桌子,“冷静,见鬼!”他撞翻了一把椅子。

“不会是出什么岔子了吧?”

炳哥大叫一声,是干巴巴恶狠狠的那种。

“哪有一件破事没出岔子?你猜你走了之后出了什么状况?你还记得你非得送给我叔叔的那本书吧?”

以我之见这与事实大有出入,不过我看出这可怜虫正为什么事在气头上,所以没纠正他。

“《女儿当自强》?”我说,“可派上了大用场呢。我就是引用了里面的话才最终说动你叔叔的。”

“哼,我们进去以后可没派上什么用场。那本书摆在桌子上,我们先聊了几句,气氛渐入佳境,这时我媳妇儿看到了。她说,‘哦,比特沙姆勋爵,你读过这本书?’我叔叔答,‘读过三次了。’我媳妇儿说,‘我很高兴。”我叔叔眼前一亮,“这么说,你也是罗西·M.班克斯的书迷了?”我媳妇儿说,“我就是罗西·M.班克斯!’”

“呀,我的姑奶奶!不是吧?”

“就是。”

“怎么可能是她?我是说,要命,她不是在高级自由派俱乐部端盘子的吗?”

炳哥闷闷不乐地对着沙发椅踢了一脚。

“她在那儿工作是为了搜集素材,写一本叫《俱乐部公子默文·基恩》的小说。”

“她总该告诉你呀。”

“她发现我爱的是她的人,不在乎她身份低微,特别感动,所以瞒着没说。她说打算以后再跟我坦白。”

“那,然后呢?”

“那场面就是一个鸡飞狗跳。老先生气得险些中风,说她冒名顶替。他们扯开了喉咙各说各的,最后我媳妇儿跑去找出版商拿证据,说要让我叔叔写书面致歉信。接下来会怎么样,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等我叔叔发现自己被人愚弄了,准要气成个泼妇;等我媳妇儿发现咱们耍罗西·M.班克斯这个把戏是为了让我娶另一个女人,那麻烦就大了。你瞧,她最初受到我的吸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我从来没有恋爱经验。”

“你是这么跟她说的?”

“是啊。”

“天!”

“那,我呢,从来没有……真正地恋爱过。这里边可有千差万别,一边是……嗨,算了。我怎么办?这才是重点。”

“不知道。”

“多谢。”炳哥说,“你帮了大忙了。”

第二天早上,我刚咽下熏肉鸡蛋,他的电话就来了——简而言之,正赶在我一天中最希望静静地思考人生的时刻。

“伯弟!”

“嗨!”

“火烧眉毛了。”

“又怎么了?”

“我叔叔检查过我媳妇儿的证据,承认她没有胡说。我刚刚跟他讲了五分钟电话,被他骂了一通。他说咱们俩故意捉弄他,还说自己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不过他倒是清楚明白地告诉我,我的生活费又泡汤了。”

“很遗憾。”

“你别光为我遗憾了。”炳哥郁郁地说,“他今天就要登你的门,当面讨一个说法。”

“天呀!”

“我媳妇儿也要登你的门,当面讨一个说法。”

“神呀!”

“我会密切留意你未来的发展的。”炳哥说完就挂了电话。

我狂喊吉夫斯。

“吉夫斯!”

“少爷?”

“我麻烦大了。”

“果然,少爷?”

我把前因后果大略讲了一遍。

“有什么建议?”

“少爷,换作是我,就会立即接受皮特–韦利先生的邀请。少爷还记得吧,他请少爷本周到诺福克去打猎。”

“可不是!天呀,吉夫斯,你永远是对的。就赶午饭后的第一趟火车,你带上我的东西,咱们车站会合。我上午要去俱乐部避避风头。”

“少爷,这次出行是否需要我同去?”

“你想来吗?”

“少爷,恕我冒昧,我想我最好留下,和利透先生时刻保持联系,或许能想到办法令各方冰释前嫌。”

“成!要是有办法,那你就是神仙。”

我在诺福克待得很不爽快。那儿差不多天天下雨,不下雨的时候我又心神不宁,什么也打不中。就这么熬了一个星期,我终于受不了了。我是说,就为了炳哥的叔叔和夫人要找我聊两句这等小事,就跑到荒无人烟的乡下躲起来,这也太可笑了。我打定主意,我要杀回去,像个男子汉的样子,天天闷在公寓里,吩咐吉夫斯对访客一律说主人不在家。

我给吉夫斯拍了电报说自己回来了,等进城以后,直接开车去了炳哥家,以便了解一下事态发展。炳哥似乎不在,我按了几遍门铃都没动静,我正要拔腿走人,却听见屋里传来了脚步声,接着门开了。这实在算不上我毕生中最幸福的一刻,因为和我面对面的赫然是比特沙姆勋爵的皮球脑袋。

“哦,呃,嗨!”我先开的口。然后两个人都没吱声。

我之前也设想过,万一我们冤家路窄,这老先生会如何反应。我并没有确切的答案,只是模糊觉得他大概会涨红了面孔,毫不犹豫地对着我脸上就是一下。可他只是挤出了几抹笑意,真让人好生奇怪。他笑得挺僵硬,眼睛瞪得要鼓出来似的,还做了两下吞咽状。

“呃……”他开口了。

我等着他的下文,可惜他什么也没说。

“炳哥在吗?”僵持了一阵子后我又开口了。

他摇了摇头,又挤了一个笑,然后,眼看着笑语欢歌要再次戛然而止,他突然连跳带挪地后退了一步,咣当一声摔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