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11页)

“第二个办法是,委屈您到我还有点办法的那个国家里去,您买上一块地产,譬如说萨卡吧,一所挺漂亮的房子,在森林中心,面临着波河,卖契在一个星期之内就可以给您签好。亲王让您到他的宫廷里去。不过这里却有个极大的障碍。您在宫廷里会受到大家欢迎,有我在,谁也不敢怠慢您。再说,王妃认为自己很不幸,我已经为了您的缘故替她尽过一些力。但是,我得提请您注意一个主要的障碍:亲王是笃信宗教的,而正如您所知道的,我不幸又是个结了婚的人。这个问题会产生数不清的麻烦。您是个寡妇,这个可敬的身份应该换一换,因此就有了第三个建议。

“可以给您找一个不会添麻烦的丈夫。但是,首先他得是个岁数很大的才行,这样,有一天,我就能代替他,您为什么不给我这个盼头呢?好,我已经把这件巧妙的事跟桑塞维利纳-塔克西斯公爵谈妥了,当然,他还不知道未来的公爵夫人的姓名。他只知道她可以让他当大使,还可以让他得到他父亲那样的大绶带,他觉着没有它,就是世界上最不幸的人。除开这件事以外,这位公爵倒并不是个太愚蠢的人。他的衣服和假发都是从巴黎买来的。他绝不是个蓄意干坏事的人,他真心相信,有绶带才有荣誉,并且认为他的财产是他的耻辱。一年以前,他为了得到这条绶带,曾经来向我提出,愿意建立一座医院,我把他取笑了一通;可是我跟他提出这件婚事的时候,他倒丝毫没有取笑我。当然啦,我的头一个条件就是他从此不能再踏上帕尔马的国土。”

“但是,您知道不知道,您向我建议的这件事是很不道德的?”伯爵夫人说。

“并不比我们宫廷里和许多其他宫廷里所干的那一切不道德。专制政权就有这么个好处,它使一切都在老百姓眼里神圣化了。一件荒唐事儿,如果没有人发觉,那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今后二十年内的政策将取决于对雅各宾党人的恐惧,那种恐惧可就别提了!每一年我们都觉着是处在九三年的前夕。我希望您将来可以听到我在招待会上关于这个问题的发言!精彩极了!凡是能把这种恐惧减轻一分的事情,在贵族和虔诚的教徒眼中,都是无上的道德。然而,在帕尔马,除了贵族或者虔诚的教徒以外,其他的人都进了监狱,或者正在收拾行李准备进监狱。您放心好了,这桩婚姻只有到我失宠的那一天,才会在我们那儿显得特别。这一番安排对任何人都不是骗局,依我看,这是最重要的。亲王的宠爱是我们的资本;他已经同意了,只是有一个条件,未来的公爵夫人必须是贵族出身。去年,我凭着这份差事总共挣到十万七千法郎,我的全部收入应该是十二万两千法郎;我在里昂投资了两万。就是这样,请您挑吧:一个是靠这十二万两千法郎过阔日子,在帕尔马用这笔钱至少可以抵在米兰用四十万法郎,不过您得和一个还算过得去的人结婚,改用他的姓。您只要在神坛前面跟这个人见一次面,以后就不再见他了。另一个是就靠那一万五千法郎在佛罗伦萨或是那不勒斯过资产阶级的小日子,因为我跟您意见一样,您过去在米兰太受人爱慕了,我们在这儿会受到嫉妒的折磨,说不定还会给我们造成不愉快。帕尔马的豪华生活,我希望,即便是在您那双见过欧仁亲王宫廷的眼睛里,也会有几分新奇的色彩。您先别忙拒绝,不妨先去试试看。您可别以为我是在想法改变您的主意。在我,我是已经选定了的,我宁可跟您住在五层楼上,也不愿意再孤零零地一个人过这种富贵生活。”

这两位情侣每天都在辩论这件奇特的婚事有没有可能。伯爵夫人在拉·斯卡拉剧院的舞会上见到了桑塞维利纳-塔克西斯公爵,觉得他的仪表还很中看。莫斯卡在他最后的几次谈话里,有一次把他的提议又这么概括了一下:“如果咱们想要轻松愉快地过后半世的日子,不希望未老先衰,那就该打定主意了。亲王已经表示同意。桑塞维利纳这个人好歹也还过得去。他有全帕尔马最漂亮的府邸,还有一份很大的财产。他已经六十八岁,一心一意只想得到一条大绶带。可是有一个污点毁了他,他从前用一万法郎买过一座卡诺瓦雕塑的拿破仑胸像。他还有一个罪状,您要是不去救他,就会要了他的命,那就是他曾经借给一个叫费朗特·帕拉的人二十五个拿破仑。费朗特·帕拉是我们国家里的一个疯子,不过倒是个有点才气的人,我们已经判了他死刑,幸好是缺席判决。这个费朗特从前写过二百来行诗,写得再好没有了,我以后可以背给您听听,跟但丁的诗一样美。亲王派桑塞维利纳到***宫廷去,他在动身的那天跟您结婚。在他住在国外,也就是在他所谓出任大使的第二年,他会得到那条他没有就活不下去的***绶带。您会觉着他像个哥哥,他决不会叫您讨厌的。他事先把我所要的各种文件都签好。另外,您不用多见他,或者干脆不见他,那完全随您。他也巴不得以后不在帕尔马露面,他的当总收税人的爷爷和他那所谓的自由主义,使他在帕尔马的处境很尴尬。我们的刽子手拉西说,公爵曾经通过诗人费朗特·帕拉的介绍,秘密订阅《立宪新闻》;这种污蔑造成的严重障碍,使亲王隔了很久方才同意这桩婚事。”

历史学家把听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都如实写出来,有什么罪过呢?如果他笔下的人物受着他们才有的,而他自己,遗憾得很,丝毫都没有的那些热情支配,干出了极不道德的事,这也是他的错吗?说真的,在一个除了猎取金钱来满足虚荣心的热情以外,其他的热情都已化为乌有的国家里,这类事情是已经没有人干了。

在以上叙述的这些事情发生了三个月以后,桑塞维利纳-塔克西斯公爵夫人以和蔼可亲的态度和高尚恬静的性情震惊了帕尔马宫廷。她的家是城里最有趣的所在,哪一家也比不上。这也正是莫斯卡伯爵向他的主子保证过的。公爵夫人由国内两位最高贵的夫人引见,晋谒了在位的亲王腊努斯-艾尔耐斯特四世和王妃,他们十分隆重地接见了她。公爵夫人很想看看这位掌握着她情人命运的亲王究竟是怎么个样子。她想讨他的欢心,结果非常成功。她看见亲王身材很高,但是略微有些胖。他的头发、唇髭和巨大的颊须,按照他的廷臣的说法,是美丽的金黄色的;要是长在别人身上的话,那种暗淡的颜色准会使人想起“亚麻色”这个卑贱的字眼。在他那张大脸的中央,微微凸起一个小鼻子,像女人的一样。但是公爵夫人注意到,亲王的相貌得一处处细看,才能看出那一切丑的地方来。从整个外表来看,倒像是一个聪明而坚定的人。亲王的风采、态度并不是不威严,不过因为他经常想着怎样给和他说话的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反而使自己显得很尴尬,他几乎时刻不停地交换着用一条腿支住身子左右摇晃。除此以外,艾尔耐斯特四世的目光锐利而威严;挥动胳膊的姿势也很气派,说话既有分寸,又简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