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5/7页)

我希望能用同样的方法再给你送来五六封信。我将用不同的说法不断地重复这些同样的事,以便把一切都约定好。那个说过朝亲随开枪的人确实是世上最好的人,他现在懊悔得要命。你可以猜想得到,我怀着怎样的心情告诉你,他认为你会带着一条摔断了的胳臂逃出来。那个拦路强盗对这种冒险有经验得多,他认为,只要你慢慢地下来,特别是不要慌忙,那么你只要花上擦伤几处皮肉的代价就可以得到自由了。最困难的是弄到绳子。这半个月时间我完全花在这个伟大的计划上,在这期间,我始终在为绳子问题伤脑筋。

“我不愿意逃走!”这句疯话,你一生中说过的唯一的一句蠢话,我不答复了。说过朝亲随开枪的那个人曾经叫了起来,他说你闷得发疯了。我不打算瞒你,我们担心眼下就有危险,因此你逃走的日期也许要提前。为了把这危险通知你,灯光将连续数次发出信号:

“城堡着火了!”

你要回答:

“我的书烧光了吗?”

这封信还有五六页,写的全是细节。它是用极小的字写在极薄的纸上的。

“这一切都很不坏,而且想得十分周到,”法布利斯对自己说,“我应该终生感谢伯爵和公爵夫人。他们也许会以为我害怕,不过我是决不会逃走的。难道有谁情愿从最幸福的地方逃走,去过那可怕的流亡生活?在那种生活里什么都缺少,甚至连呼吸的空气都缺少。我要是到了佛罗伦萨,一个月以后又会干出什么事来呢?我会化装到这个要塞门口徘徊,希望能看她一眼。”

第二天,法布利斯受了一场惊吓。将近十一点钟,他正在窗前,望着动人的景色,等候着可以看见克莱莉娅的幸福时刻到来。忽然格里罗气喘吁吁地跑进他的牢房。

“快!快!主教大人,躺到床上去装病。有三个法官上来了!他们会盘问您;开口以前您要多考虑考虑。他们是来套您的话的。”

格里罗一边说,一边赶紧关好窗板上的小窗洞,接着把法布利斯推到床上,还把两三件披风扔在他身上。

“就说您病得很重,少说话,最要紧的是让他们把问题多重复两遍,好有时间考虑。”

三位法官进来了。“三个逃亡的苦役犯,”法布利斯望着他们粗俗的面貌,心里说,“不是三个法官。”他们穿着黑色的长袍。他们严肃地行了礼,一声不响,坐在房间里的三把椅子上。

“法布利斯·台尔·唐戈先生,”年纪最大的那一位说,“我们感到很沉痛,到您这儿来执行一桩不幸的任务。我们来是为了通知您,伦巴第-威尼斯王国王室副总管,……大十字勋章获得者,……令尊台尔·唐戈侯爵大人去世了。”法布利斯大哭起来。法官继续说下去:

“令堂台尔·唐戈侯爵夫人派人送了一封急信来通知您这个消息。但是,在事实经过以外,她还加上了一些不适当的想法,所以法庭在昨天的裁决中决定只将这封信的摘要通知您。书记官波纳先生要念给您听的就是这个摘要。”

摘要宣读完毕以后,法官走近一直躺着的法布利斯,把他母亲信上的几段指给他看,刚才宣读的就是这几段的抄本。法布利斯在信上看见了“不公正的监禁”“对不成其为罪行的罪行的残酷惩罚”这些字句,他明白了法官们来找他的动机。然而他对寡廉鲜耻的法官素来鄙视,所以他仅仅对他们说了下面这几句话:

“我病了,各位先生,我虚弱得要命,请原谅我不能起来。”

法官们走了以后,法布利斯又大哭了一场,接着他对自己说:“难道我是个伪君子吗?我过去一直觉着我一点也不爱他呀。”

这一天和随后的几天,克莱莉娅都非常忧愁,她叫了他好几次,但是只有勇气和他说几句话。在第一次面谈以后的第五天上午,她告诉他,她晚上要到大理石教堂来。

“我只能够和您谈几句话。”她走进来的时候对他说。她抖得那么厉害,不得不靠在她的侍女身上。把这个侍女打发到教堂门口去以后,她才又用勉强可以听见的声音说:“您要向我发誓,发誓听公爵夫人的话,按照她命令的日期和指定的方法逃出去。要不然,明天早晨我就躲到一个修道院去,我还要在这儿跟您发誓,从今以后我再也不跟您说话了。”

法布利斯默不作声。

“答应吧,”克莱莉娅眼泪汪汪地说,仿佛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要不然,这就是我们最后的一次谈话。您使我的生活变得太可怕。您因为我才留在这里,而每一天都可能是您的末日。”这时候,克莱莉娅是那么的虚弱,她不得不扶住一把大扶手椅,这把椅子从前是放在教堂中央,给被监禁的王子使用的。她眼看就要昏倒了。

“应该答应什么呢?”法布利斯沮丧地说。

“您知道。”

“我发誓要自找苦吃,我要惩罚我自己,远远地离开我在世上所爱的一切去生活。”

“答应得明确一些。”

“我发誓听公爵夫人的话,按照她指定的日期和方法逃走。可是一旦和您远离,我会落个什么结果呢?”

“您要发誓,不管发生什么情况也要逃走。”

“怎么!难道您决定等我一走,就嫁给克里申齐侯爵?”

“天主啊!您把我当成什么样的人了?……不过,发誓吧,不然,我心里一刻也得不到平静。”

“好吧!我发誓不管今后发生什么情况,我按照桑塞维利纳夫人指定的日期,从这里逃走。”

克莱莉娅得到这个誓言,已经是那么虚弱,向法布利斯道谢以后便不得不立刻回去了。

“我本来一切都准备好了,”她对他说,“如果您坚持留在这里,我明天早晨就逃走。那么我这就是最后一次和您见面,我在圣母面前发过誓了。现在,我一能够走出我的房间,就立刻去看看栏杆上那块新换的石头下面的、可怕的墙。”

第二天,他看见她脸色那样苍白,心里感到非常难过。她在鸟房的窗前对他说:

“我们不要抱任何幻想,亲爱的朋友。因为我们的友谊里包含着罪恶的成分,所以我相信我们会遭到不幸。且不说更糟的事,就说您在企图逃走的时候被人发觉,您的命就完了。然而我们还是应该听从凡人皆有的谨慎心的劝导,它命令我们尽一切努力。您从大塔楼外面下去,需要有一根二百多尺长的结实的绳子。自从我知道了公爵夫人的计划以来,虽然想尽一切办法,我弄到手的绳子加起来也不过只有五十来尺。根据要塞司令的命令,凡是要塞里发现的绳子一律烧掉,井上的绳子每天晚上都要收起来,其实这些绳子非常不结实,吊的水虽然很轻,也会常常断掉。但是,您祷告天主吧,求他饶恕我,我在背叛我的父亲,我这个不孝的女儿,正在干着会使他悲痛终生的事。替我向天主祷告吧;您如果保全了生命,就许愿把您一生中的每时每刻都献给天主的荣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