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4年奥斯维辛—比克瑙集中营(第5/93页)

他们命令其中的一位老师站出来。她是一位个子很高、教手工的老师,她教孩子们用旧绳子、碎木块、废勺子或破布料做一些神奇的小玩意。她不明白他们跟她说的,也区分不清楚那些单词,但是那些党卫军冲着她大喊,甚至还有一个抓住她使劲晃。可能这一切都毫无原因。大喊和摇晃也是他们搜查行为的一部分。老师又高又瘦,就像是一棵干枯的要被摇断的芦苇。最后,他们把她使劲一推并大吼一声,她又回到了囚犯们当中。

党卫军们继续向里走。蒂塔胳膊已经有点累了,但是依然放在胸前紧紧地抱着那些书。党卫军们停在了离她三米远的一群囚犯旁边。“库拉”抬起下巴,命令一个人站出来。

这是蒂塔第一次盯着摩根斯坦老师看。他有着一副老实人的面孔,满下巴的褶子足以说明他之前应该很胖。一头白发苍苍的卷发,穿着一件很破旧的有点宽松的细条纹西装,又小又圆的眼睛上戴着一副圆圆的近视眼镜。蒂塔没有听清楚“库拉”给他说的话,但她看到摩根斯坦老师把眼镜给了“库拉”。上士拿着它检查起来。他不允许任何一个囚犯拥有私人物品,但没有人会认为一副近视眼镜会是一件奢侈品。即使是这样,党卫军们还是要检查。就好像他们觉得这是金的,或是有其他价值,或有其他用途,就像是一位老建筑师在看某件东西一样。上士决定把眼镜还给摩根斯坦老师,但当他伸手去接眼镜的时候,“库拉”却故意松手,眼镜在跌落到地面之前碰到凳子摔碎了。

“无耻!蠢货!”“库拉”朝他喊道。

摩根斯坦老师无奈地弯腰从地上捡起已经摔碎的眼镜。起身的时候,从衣兜滑落了一对纸折的皱巴巴的小鸟,然后他又弯腰去捡。就在捡小鸟的时候,眼镜又再次掉落。“库拉”生气地看着他很费劲地重复着这些愚蠢的动作,然后转身走开继续搜查。

门格勒站在后面不错过任何细节地看着这一切。党卫军们头顶军帽、靴子踩在一切能踩的东西上面,慢慢地向前走着,贪婪、暴力的目光紧紧地盯着那些囚犯们。蒂塔感觉到他们要过来了,甚至都不敢偷瞄他们一眼。不幸的是,党卫军刚好就停在他们这群人跟前,而且“库拉”正好在她对面,距离她也就四五步远。她看到前面的孩子吓得就像小草一样浑身哆嗦。而蒂塔也被吓得感觉到背上全是冷汗。她知道这会儿什么都不能做:她的个头比其他孩子都要高,而且她也是唯一一个没有手贴裤缝立正的人。她奇怪的姿势已经出卖了她——很明显她的一只胳膊护着什么东西。她是不可能从“库拉”的眼皮底下逃过去的。“库拉”是纳粹里面不酗酒的一个,就像希特勒,只有仇恨才能灌醉他们。

她望着前方,感觉“库拉”的目光好像要看穿她似的。她的喉咙被恐惧堵住,感觉快要窒息了。她听到一个声音,然后就准备从人群中走出来。

一切都要结束了……

但是还没有。她静静地站在那里没有动,因为她发现这不是“库拉”的声音在叫她,而是另外一个极其胆小的声音,是惶恐的摩根斯坦老师的声音。

“对不起,上士先生,如果您觉得合适的话,可以允许我回到人群中去吗?当然,如果您不允许的话,我就一直站在这里直到您让我回去。我最后唯一想做的就是不给您添任何麻烦……”

“库拉”转过头愤怒地看着这个无足轻重的人。没有他的命令,摩根斯坦老师居然敢跟他说话。这位老教师已经戴上了一块镜片破裂了的眼镜,站在人群外面很憨厚地看着那些党卫军。“库拉”大步走向他,党卫军也跟在“库拉”后面。他第一次提高嗓门喊道:

“愚蠢、白痴的老犹太人!如果三秒钟之内你回不到人群中,我就给你一枪。”

“好的,一切听您的。”他很顺从地答道,“恳请您原谅我,我不是故意想打扰您,只是因为我觉得我的行为有可能会违反命令,所以在行动之前我要问清楚,还有就是因为我不喜欢在不合时宜的时候行动,我的想法就是一切按照您的正确指示行事……”

“回去吧,蠢货!”

“好的,先生。一切听您的,先生。请再次原谅我,我不是故意要打断的,只是……”

“在我开枪打爆你脑袋之前赶快闭嘴!”纳粹“库拉”冲他大喊道。

摩根斯坦老师使劲地点着头,一步步地向后面走去,一直走到人群中间。“库拉”没有意识到他自己的党卫军跟在他后面,猛地一转身,狠狠地和他们撞在了一起。一个与喜剧电影非常相配的画面出现了:纳粹们就像桌球一样一个撞着一个。一些孩子们低声笑了出来,老师们大惊失色,立刻用胳膊碰碰他们示意他们保持安静。

神父“库拉”很明显被激怒了,瞄了一眼他的上司——那个可怕的医生上尉,把手背在身后站在一个昏暗的角落里。“库拉”看不到他的脸,但是可以想象得到他那不屑的表情。对于门格勒,他最不屑的就是平庸和无能。

“库拉”愤怒地命令党卫军走开去继续检查。他从蒂塔所在的人群前经过时,蒂塔抱紧她已经麻木的胳膊、咬紧牙关。如果耳朵也可以的话,她会收紧一切可以收紧的东西。但“库拉”很生气,而且印象中已经检查过了这群人,于是就继续向前走。叫喊、推搡、搜查……然后,党卫军渐渐地远离了他们这群人。

图书管理员虽然恢复了呼吸,但他们还没有离开营地,危险还没有过去。他们就是毒蛇,在你最不希望的时候会随时掉头回来。书被紧紧地抱在胸前,这一次,她很高兴她的胸还没有发育起来。她平平的胸部可以让书紧紧地贴在上面。如此长时间的保持这个姿势,胳膊已经很疼了。感觉是针刺般的疼痛,但她一直也不敢动,害怕书会很响地掉在地上。为了不去想这个疼痛,她回忆起自己是如何被带到31号营房的。

她是12月份被拉到这里来的,拉她来的方式和戏剧《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最后准备活动的方式是一模一样的。这个方式是用来庆祝光明节的,一个纪念马加比犹太军队发动起义抗击希腊人的节日。在去准备早点的时候,她妈妈遇到了一位泰雷津的熟人,图尔诺夫斯卡夫人,兹林的水果商。这对于穷困的生活来说算是一个小小的喜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