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4/4页)

歌尔德蒙定了定神,沿着石砌的小路走去。走了一百步光景,他停下来猛吸一口气,尽可能像地学了一声枭叫。从小溪远远的下游,传来了同样的叫声。

“瞧我们像动物一样在互相呼唤,”他不禁想,同时回忆起了当天下午相爱的时刻。直到目前他才意识到,在他和莉赛之间只是到了最后,也就是在爱抚和亲热结束时,才交谈了几句,并且只仅仅讲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可他与纳尔齐斯一谈就是多长啊!是的,他觉得,他如今走进一个无需讲话的世界中来了,人们只用猫头鹰的啼叫相互引诱,语言是没有意义的。他也乐意这样,他今天不再需要语言和思想,他只需要莉赛,只需要那种无言的、盲目的、沉默的感受和摸索,只需要那种带着喘息的溶化。

莉赛已从那边的树林中迎着他走来。他伸出双手去摸索她,温柔地抱着她的头,她的头发,她的脖子,她的纤腰,她的丰臀。他用一只手搂着她继续往前走,没有说话,也没有问:上哪儿?莉赛在黑魆魆的林子里大步走着,他很吃力地跟着她;她的眼睛似乎就跟狐狸和黄鼠狼一样能看穿黑夜,走起来丝毫不磕磕碰碰、跌跌撞撞。他任她领自己到黑夜里去,到森林里去,到那个没有语言、没有思想、朦胧而神秘的国度里去。他什么都不再想了,不再想已经离开的修道院,不再想纳尔齐斯。

他们默默地在林中跑了一段黑路,脚下时而踩着松软的苔藓,时而踩着坚硬的树根。一会儿,透过高大稀疏的树顶,在他们头上闪现出一角星空;一会儿,四周又漆黑一片,矮树枝不时抽打他的脸,刺莓藤不时勾住他的衣。莉赛条条路都熟,条条路都走得通,极少停脚,极少迟疑。走了一阵,他们来到一个稀稀落落长着几棵松树的地方,头顶展开了广阔的夜空,森林已到尽头,迎接着他们的是一片长满芳草的幽谷,空气里已弥漫着干草的清香。他们涉过一条无声地淌着的小溪。在这开阔的空地上,听不见树叶的喧哗声,听不见夜鸟的窜逃声,听不见枯枝的折断声,显得更其宁静。

莉赛在一个很大的干草堆前站住了。

“咱们就呆在这儿,”她说。

他们坐在干草里,先喘了喘气,休息了一会儿;两人都走累了。他们躺下来,倾听着黑夜的寂静,感到自己额上的汗干了,面孔慢慢变凉。歌尔德蒙屈身卧在草里,感受着疲劳后歇下来的惬意,一会儿用手抱住膝头,一会儿伸开,大口大口地吸着清新的夜空气和干草的芳香,既不回忆过去,也不思考未来。过了好一阵,他才渐渐被他那情人喷香而温暖的躯体所吸引和迷惑,不时地回报着她的双手对自己的抚爱,感到她在自己身旁慢慢激动起来,身子就越来越贴近他,心中也油然而生一股幸福之感。不,这儿既不需要言语,也不需要思想。他清楚地感觉出了一切,感觉出了什么是重要的,什么是美好的;感觉出了青春的力和女性肉体的单纯而健康的美,感觉出自己的冲动和欲望;他还清楚地感觉到,她希望这次得到爱的方式能与第一次不同,这次她不愿再引诱他,启发他,而是希望他采取主动,等着他的欲火去温暖她。他静静地任一股股暖流流贯自己的全身,幸福地感觉到那无声的情焰在两人体内越烧越旺,活跃起来,把他们这小小草铺变成整个无声的黑夜唯一呼吸着、炽烈燃烧着的中心。

当歌尔德蒙把脑袋俯到莉赛脸上,开始在黑暗中吻她嘴唇的一刹那,他突然发现她的眸子和额头都微微闪起光来,不觉吃了一惊,定睛再看,发现那闪光很快变得更亮更强了。这时他恍然大悟,于是转过头去,只见在远远延伸着的森林边上,一轮皓月正慢慢升起。他看着那银白色的月华倾泻到莉赛的额头上,脸颊上,圆圆的粉颈上,完全入了迷,忍不住发出轻声的赞叹:“你真美啊!”

莉赛得意地微笑了。歌尔德蒙撑起身来,轻轻地替她脱去了上衣,使她的肩和胸都裸露出来,在清冷的月光中闪闪发亮。他的眼睛和嘴唇都被这娇嫩的躯体吸引住了,一个劲儿地看着,吻着;莉赛本人也像着了迷一般一动也不动,眼睑低垂,神色庄重,好像即使对于她自己,她的美也是此刻才第一次被发现和展示出来似的。

1 歌尔德蒙在德文中有两个意义,一是姓名,二是“金口”。

2 拉丁语:圣言的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