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第七章(第2/2页)

西佐布留霍夫坐在精巧的红木小沙发上,面前是一张铺着桌布的圆桌。桌上放着两瓶香气扑鼻的香槟酒,一瓶劣质的朗姆酒,还有几碟买来的糖果、蜜糖饼干和胡桃、花生、榛子。在桌子上与他相对而坐的是一个讨厌的年约四十的麻子,穿一身黑色塔夫绸的衣裙,戴着铜胸针和镯子。那是一位女校官,显然是假冒的。西佐布留霍夫喝得醉醺醺的,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他的大肚子伙伴没有和他在一起。

“有这么办事的吗!”马斯洛鲍耶夫可着嗓门吼道,“还说要请我们上迪索餐厅呢!”

“菲利普·菲利佩奇,太荣幸了,先生!”西佐布留霍夫喃喃说道,傻乎乎地站起来表示欢迎。

“你是在喝酒?”

“对不起,先生。”

“你就别道歉啦,请客吧。我们来是找你饮酒作乐的。瞧,还带来了一位客人,是我的朋友!”马斯洛鲍耶夫指着我说。

“很高兴,先生,简直是太荣幸了,先生……嘻嘻!”

“嘿,这也叫香槟酒!就像酸菜汤。”

“看来你根本就不敢进迪索餐厅,还说要在那里请客呢!”

“他刚才说,他到过巴黎,一定是吹牛!”

“费多西娅·季季什娜,别小看我啊,太太。我到过的,太太。到过一趟,太太。”

“真的吗,这样的土包子也到过巴黎?”

“到过,太太。总算到过,太太。我和卡尔普·瓦西里耶维奇在那里可出风头啦。您认识卡尔普·瓦西里耶维奇吗,太太?”

“我干吗要认识你的卡尔普·瓦西里耶维奇呢?”

“我随便问问,太太……这是出于礼貌,太太。我和他在那里,在那个小城市巴黎,打碎了朱贝尔夫人家里的一面英国式的立镜。”

“打碎了什么?”

“一面立镜,太太。那镜子有一面墙那么大,有天花板那么高;卡尔普·瓦西里耶维奇醉得一塌糊涂,居然和朱贝尔夫人讲起了俄语。他站在镜子旁边,靠在上面。朱贝尔太太对他嚷起来,她说的是本国话:‘这镜子值七百法郎(一法郎合我们的二十五戈比),别打碎了!’得意地笑着,看着我;我坐在对面的长沙发上,一个美人儿陪着我,她可不是那种丑八怪,一句话,很刺激,太太。只听他在叫:‘斯捷潘·捷连季伊奇,喂,斯捷潘·捷连季伊奇!各出一半,行吗?’我说:‘行哪!’他就一拳头砸在镜子上,哗啦!只见碎片纷飞。朱贝尔尖叫起来,直往他脸前凑:‘你干吗,强盗,这是什么意思?’(说的是他们的话)。他却说:‘朱贝尔太太,钱你拿去,可是别碍我的事。’马上就给了她六百五十法郎,我们还价少付了五十法郎。”

这时,与我们所在的房间隔着几道门,隔着两三个房间的地方,突然传来一声可怕的尖叫。我浑身一颤,也叫了起来。我听出来了:这是叶列娜的声音。随着这声哀叫,立刻响起了别的呵斥声、叫骂声和嘈杂声,最后传来了打耳光的响亮的噼啪声。这大概是米特罗什卡在大打出手。门突然被猛地撞开,面色惨白,泪眼模糊的叶列娜冲了进来,她身上的薄纱衣裙揉皱了、撕破了,梳好的头发似乎在挣扎中弄乱了。我面对着门站着,叶列娜径直向我扑来,双手搂着我。所有的人都跳了起来,所有的人都惊慌失措。她的出现引起了一片惊呼。在她之后,米特罗什卡在门口出现了,他抓住他那狼狈不堪的仇人大肚子的头发,把他拖来,一到门口,就将他搡进了我们的房间。

“就是他!把他抓走吧!”米特罗什卡得意洋洋地说道。

“你听我说,”马斯洛鲍耶夫镇静地走到我跟前,在我的肩膀上捅了一下,说:“带着小姑娘乘我们的马车回去吧,这里没有你的事了。其余的事我们明天处理。”

我不用他说第二遍。我抓起叶列娜的手,带她走出了这个淫窟。我不知道他们那里是怎样收场的。我们没有受到阻拦,因为女主人被可怕的局面镇住了。一切都进行得迅雷不及掩耳,使她束手无策。马车在等着我们,二十分钟以后我们已经在自己的家里了。

叶列娜是半死不活的样子。我解开她衣服上的搭扣,给她喷了一些水,然后把她放在长沙发上。她开始发烧,说胡话。我看着她苍白的小脸,没有血色的嘴唇,看着那梳得一丝不乱、抹上发油,却披散在一边的一头黑发,看着她那一身打扮,那残留在衣裙上的一些粉红色蝴蝶结,我才完全明白了这可恶的不幸事件。可怜的孩子!她的病越来越厉害。我一步不离地守在她身边,决定当天晚上不到娜达莎那里去了。有时叶列娜抬起长长的眼睫毛看着我,久久地凝眸注视,仿佛在重新认识我。已经很晚了,深夜十二点多她才入睡。我睡在她身边的地板上。

1 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就是“要爱你的家庭”。但马斯洛鲍耶夫故弄玄虚,教了她一个很生僻的词:пенаты(家神),这个俄语词来自拉丁文,在古罗马表示家庭的保护神,在俄语中只保留它的象征意义,即以这个词象征家、家庭、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