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二章(第2/4页)

“嗬!”公爵在嘲笑他。

娜达莎不安地环顾我们。她为阿辽沙担心。他常常在谈话中扯得太远,这对他很不利,这一点她是了解的。她不愿阿辽沙在我们面前,尤其是在公爵面前暴露其可笑的一面。

“你在说什么,阿辽沙!这可是一种哲理呀,”她说,“想必是什么人教你的……你还是讲你的故事吧。”

“我这不是正在讲吗!”阿辽沙叫道。“是这样,卡佳有两个远亲,是什么表兄弟,列文卡和鲍林卡,一个是大学生,一个只不过是个年轻人。她和他们有来往,而这两个简直是非凡的人物!他们几乎不去见公爵夫人,他们是有原则的。我和卡佳谈到人的天职、使命等等的时候,她提到了这两个人,并且立刻给我写了一张便笺,介绍我去见他们;我立即赶去和他们结交。当天晚上我们就成了志同道合的朋友。那里有十二个人左右,各种人都有——大学生,军官,画家;还有一个是作家……他们都知道您,伊万·彼得罗维奇,就是说他们都读过您的作品,对您的未来寄予很高的期望。这是他们自己对我说的。我告诉他们,我认识您,还答应介绍您和他们认识。他们对我就像亲兄弟一样,满怀热情地欢迎我。我一见面就告诉他们,我很快就要结婚了;所以他们把我看作有家室的人。他们住在最上面的五楼;这些人尽可能经常在列文卡和鲍林卡那里聚会,多半是在星期三。这是一些朝气蓬勃的年轻人,都对人类怀有热爱之情。我们大家谈着我们的今天和未来,谈着科学、文学,而且谈得那么好,那么真诚而质朴……一个中学生也常到那里去。他们之间的那种关系哟,他们都是那么高尚!这样的人我还不曾见到过!我到过什么地方?有过哪些见闻?我是怎样成长起来的?只有你,娜达莎,对我谈过这样的一些话题。噢,娜达莎,你一定要和他们结识。卡佳已经认识他们了。他们谈到她时几乎是怀着崇敬的心情,卡佳已经对列文卡和鲍林卡说了,她一旦有权支配自己的财产,一定马上捐献一百万卢布,资助公益事业。”

“而这百万卢布的支配者大概就是列文卡和鲍林卡以及他们那一伙吧?”公爵问道。

“不对,不对。这么说可耻啊,爸爸!”阿辽沙激烈地叫道,“我怀疑你别有用心!我们确实谈到过这一百万卢布,关于怎样使用这笔钱,讨论了很久。最后决定,首先要用于社会教育……”

“是呀,我至今对卡捷琳娜·费奥多罗夫娜确实还不大了解,”公爵仿佛在自言自语,仍然带着嘲讽的微笑。“不过,我对她抱有很大期望,没想到……”

“什么没想到!”阿辽沙插嘴说,“为什么你要大惊小怪?就因为不符合你们的常规?就因为从来没有人捐献过一百万卢布,而她捐献了?是不是啊!可要是她不愿靠别人过日子呢,因为靠这几百万卢布生活,就是靠别人过日子(我只是现在才认识到这一点)。她想做一个有益于祖国和他人的人,为全体人民的利益作点儿贡献。我们在识字课本里就读到过捐献的故事,而当捐献达到百万之巨时,那就有什么不对了?而我一直信仰的所谓美德善行拿什么做支撑呢!爸爸,你为什么要这样看着我?你好像在看一个小丑,一个傻子!真的,是傻子又怎样!娜达莎,但愿你听到卡佳是怎么说的:‘主要的不是智慧,而是指引智慧的天性、良心、高尚的人品和教养’。但要紧的是,别兹梅金对这个问题有一个天才的说法。别兹梅金是列文卡和鲍林卡的朋友,我们私下说说,他也是头儿,而且的确是天才的头儿!就在昨天他顺口说了一句:认识到自己是傻子的傻子,已经不是傻子了!这是真理!这样的格言,他张口就来,可以说妙语如珠。”

“果然是天才!”公爵说。

“你老是笑话我。可是我从来没有听到你说过这样的话,也没有听到你的朋友中有谁说过。相反,你们似乎不想让人们知道这些道理,把所有的人都变成侏儒,使所有人的身材、鼻子都符合某种尺寸,某种准则,——好像这一切真能办得到似的!好像这不是比我们所谈所想的更一千倍地不可能!还说我们是乌托邦主义者!但愿你能听听,他们昨天对我说了些什么……”

“可是你们在谈些什么,想些什么呢?你讲讲吧,阿辽沙,我到现在还不大明白,”娜达莎说。

“总而言之,我们谈的都是如何走向进步、人道和博爱;都是联系当代的问题来谈的。我们谈论公开性,正在开始的改革,对人类的爱,也谈论当代的活动家;我们研究他们,阅读他们的著作。但主要的是,我们相互保证,彼此之间开诚布公,并且直率地谈自己的一切而毫不隐讳。只有坦诚相待才能达到我们的目的。特别关心这些问题的是别兹梅金。我把这些情况告诉了卡佳,她完全支持别兹梅金。所以我们都在别兹梅金的领导下,决心一辈子忠诚而坚定地投入活动,不论人们怎样谈论我们,评判我们,我们决不动摇,不以我们的激情、追求和错误为耻,勇往直前。假如你要别人尊重你,首先你要自己尊重自己,这是主要的;只有这样,只有自尊自重才能得到别人的尊重。这是别兹梅金说的,卡佳也完全赞同。总之,我们现在有了共同的信念,并且决定要各自反省自己,然后大家在一起彼此交流,互相讨论……”

“一派胡言!”公爵惊慌地叫道,“这个别兹梅金是什么人?不行,不能置之不理……”

“不能置之不理?”阿辽沙接口道,“听我说,爸爸,为什么我现在要当着你的面说这些呢?因为我想而且希望把你也带进我们的团体。我在那里已经替你也作了保证。你又笑我了,真的,我就知道你会笑我!不过听我把话说完吧!你善良、高尚,你是能理解的。你并不了解这些人,从来没有见到过他们,没有听过他们本人讲话。假定说,你对这一切都听说过,研究过,非常博学;可是你没有见过他们本人,没有到过他们那里,那么你怎么能正确地评判他们呢!你自以为了解他们。不,你到他们那里去一下,听听他们的谈话,那么——那么我敢担保,你会成为我们的一员!主要的是,我要千方百计地挽救你,不让你在你所依恋的那一伙人当中遭到毁灭,使你放弃你的偏见。”

公爵带着极恶毒的嘲笑,默默地听了这番狂妄的独白,一脸愤恨的神气。娜达莎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注视着他。他看到了,但假装没有留意。可是阿辽沙的话一说完,公爵就突然爆发了一阵大笑。他甚至倒在椅背上,仿佛失去了自控的能力。但这笑声完全是装出来的。太明显了,他的笑只是为了尽可能地嘲弄、羞辱自己的儿子。阿辽沙真的很伤心,他的脸上满是悲痛的神情。但他耐心地等待着父亲停止他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