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第5/5页)

我用手巾揩去留在酒杯上的指纹。就在用手巾包住门把手时,我好像听到桑尼呻吟,低头望着他被子弹打爆的脑袋后部,没听到他发出任何声音,听到的只有我耳部的血流引发的嗡嗡声。“你知道下一步必须做什么。”邦声音响起。我双膝跪在地上,脸凑近桑尼,盯着他的一只没阖上的眼睛。晚饭吃的东西已化作液体,直往上涌,涌至喉咙口。我用手紧捂住嘴,将它们硬咽下去,口里留下一股酸腐味道。桑尼张开的眼睛空洞无光。他肯定死了。但邦跟我说过,有时,死了的人不知道自己其实还未死。于是,我伸出食指,慢慢地、一点点地靠近他的眼睛,没有任何反应。我的食指悬在离它一英寸的地方,接着,往下,悬在离它仅几毫米的地方,还是没有任何反应。我的食指继续往下,触到了软软的橡胶似的眼球,其质感像一枚剥了壳的鹌鹑蛋。他的眼睛竟眨了一下,身体竟也抖了一下,我惊得倒蹿出一英尺,同时,将一颗子弹打进了他的太阳穴。“现在,”邦声音响起,“他死了。”

我深深吸气,缓缓呼气,胃里液体差点喷了出来。距我开第一枪过了约三分多钟。我深深吸气,缓缓呼气,胃里翻腾的液体将将平稳下来。待一切归于静寂,我打开房门,照邦所说大模大样走了出去。“深呼吸。”克劳德声音响起。我深深吸了一口气,沿楼梯往下跑去。楼道回荡着我的脚步声。下到一楼厅里,我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气,就在这时,进出楼的门开了。

进来的是一个中年白种男人。岁月像一台割草机,割去了他头顶上大片头发,留下宽宽的光秃秃的头皮。圆滚滚的上身裹着一件合体但廉价的西装,看得出,他做的应该是一份收入不高却外表要紧的工作,赚的应该是佣金提成。脚上的翼尖鞋鞋面闪着亮光,像冷冻鱼表皮。我之所以注意到这些,是因为我一直盯着他。这可是邦说的大忌。“不要看人。不要给人想再看你一眼的理由。”不过,他根本没瞅我一眼,而是目不斜视,当我是看不见的鬼魂,或者,更可能的是,当我不过是一个普普通通白种男人,打我身边走了过去,身后留下一条人造费洛蒙的气流,那种廉价商店卖的男性味过浓的古龙香水气味。我穿过气流,赶在门关前走了出去,来到街上,呼吸着南加州飘浮有细细雾霾微粒的空气,想到这下可去任何想去的地方,激动不已。我硬撑着走到车旁,跪在车轮边,放肆呕吐,直吐到胃里空空如也。排水沟里一片秽物,尽是些没消化的茶叶。


(1) Sodom,《圣经》里的一座罪恶之城,因居民罪恶深重而被主焚毁,事见《圣经·旧约·创世记》。

(2) 原本是一个技术术语,这里指生命里干扰关注某个对象时的思想的杂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