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6/7页)

“我现在想看的是,”我谨慎地说,“五十块一磅重的金条。”

一听这话,麦克鲁斯金马上像个老到的侍应,毕恭毕敬地退下,然后二话不说,从墙洞里取出金条,在地板上码得整整齐齐。警长则悠悠地走开,又开始查仪表、做记录。与此同时,我的大脑非常冷静,正飞快运转着。我要了一瓶威士忌、一堆价值二十万英镑的宝石、几根香蕉、一支自来水笔和纸张,最后还要了一套丝绸衬里的蓝色哔叽西服。当所有这些摊在地上的时候,我想到还漏了些东西,于是又要了内衣、鞋子和钞票,外加一盒火柴。为了推开那些厚重的大门,麦克鲁斯金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他已汗流浃背,正一个劲地抱怨说太热,想歇会儿喝口麦酒。于是,警长用很小的棘爪悄悄拨动了一个小轮。

“这些应该够了。”我半晌之后说道。

警长走过来,直视着那一堆东西。

“主啊,保佑我们。”他说。

“这些我要带走。”我大声宣布。

警长和麦克鲁斯金互相递了个眼色,冲我笑笑。

“这样的话,你得有个结实的大口袋。”说完,警长走到另一扇门前,给我拿了只猪革的袋子。这袋子市价少说也得五十畿尼。于是,我仔细将所有东西都装进了口袋。

我看见麦克鲁斯金把烟摁灭在墙上,可那烟还是原来的长度,跟半小时前点燃时一模一样。我手里的烟也在静静燃烧着,但就是一点都没缩短。于是我也摁灭香烟,塞进了兜里。

我正要拉上口袋,忽然想到一件事,于是便直起身板,转身面朝警官。

“我就再要一样东西。”我说,“我想要一件能塞进口袋的小型武器。这样,任何时候,不管一个人还是一支队伍,谁要是想害我性命,我就能把他消灭。”

警长二话没说,转身给我拿来个又小又黑、看似火把的东西。

“这东西威力惊人。”他说,“你只要把它对准目标,摁下按钮,就能让敌人瞬间化为灰烬。如果不喜欢灰色,你也可以选紫色、黄色……任何颜色,只要你告诉我一声就行。天鹅绒色的喜欢吗?”

“不用,灰色就行了。”我干脆地回道。

说着,我把武器放进口袋,扎紧,站直了身子。

“现在,我们可以回家了。”我轻松地说,尽量不去看那两个警察的脸。出乎意料的是,他们竟欣然同意了。于是,我们便开始往回走。通道内回荡着三个人的脚步声。走着走着,终于又回到那一眼望不到头的长廊。我背着沉甸甸的口袋,两名警官正轻声谈论着他们抄录的读数。我心里美滋滋的,这一天下来,感觉很满足。整个人像脱胎换骨似的,获得了新生,再度充满了斗志。

“这窍门在哪儿?”我开心地问,希望能和他们攀谈几句。警长瞄了我一眼。

“因为有螺线轮。”他解释道。

“你没看见那些电线吗?”麦克鲁斯金转过身,有些惊讶地问我。

“你可不知道,这木炭的作用可大了。”警长说,“关键是要控制表盘的读数,越低越好。如果起点稳定,那说明你很正常。可一旦让表盘读数升上去,那杠杆还管什么用呢?如果你忘了加炭,表盘读数就会飙升,结果必然导致严重的爆炸。”

“低起点,小降幅。”麦克鲁斯金的总结很精辟,听着就像一句格言。

“但总的来说,”警长继续道,“还是要关注每天的读数。只有这样,你才会神志清明,内心纯洁,就像礼拜天早上穿的衬衣。我自己就非常相信每天的读数。”

“重要的东西我全看过了吗?”

一听这话,两位警官顿时愣住了,继而放声大笑。刺耳的笑声震动了整条长廊,然后又有微弱的回声从远处传到耳边。

“你是不是觉得气味是很简单的东西?”警长笑着问我。

“气味?”

“气味是世界上最复杂的现象,”他说,“人的鼻子无法分辨它、理解它,而狗的鼻子却比我们灵多了。”

“可是狗不会骑车。”麦克鲁斯金给出了比较的另一面。

“我们这儿有台机器,”警长继续道,“能够分解任何气味——包括气味中的气味,就像用玻璃工具分解光线那样。这非常有意思,让人大开眼界。说了你也不信,那么美的百合香水其实含有多种臭味。”

“还有一种分解味觉的机器。”麦克鲁斯金插嘴道,“你可能不知道,一块炸排骨百分之四十的味道都来自……”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丝坏笑,朝地上吐了口唾沫,然后就不作声了。

“还有触觉。”警长说,“你以为女人的后背是最光滑的,可如果把这触觉进行分解,你会大失所望。我对天发誓,我说的全是真话。这光滑感其实有一半是很粗糙的,就像小公牛的屁股。”

“你下次来,”麦克鲁斯金许诺,“会看到让人惊讶的东西。”

我心想,他说这话就够让人惊讶的,因为我刚才目睹了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东西,口袋里还塞了那么多宝物。麦克鲁斯金在兜里摸了摸,找到原先的那支烟,重又点上,然后把火柴递给了我。我背着个大口袋,很不方便,所以摸了好久才找到我的香烟。再一看那火柴,还在均匀燃烧着,烟头仍然亮着。

三个人默默吸着烟,穿过昏暗的通道,终于回到了电梯口。电梯门敞着,旁边有许多钟面和刻度盘,都是我来时没见过的。电梯门边上还有另一扇门。我扛着装满金条、衣物和威士忌的口袋,早已累得半死,所以一见电梯,便走上前去,心想这下总算能把口袋卸下来了。就在快到门口的时候,我被一声大吼镇得停下了脚步——那是警长发出的吼声,像女人的尖叫声一样尖锐。

“别进去!”

这一声喝阻,吓得我大惊失色。我转过头,站在原地,纹丝不动,一脚在前,一脚在后,就像走路时被人偷拍的样子。

“怎么啦?”

“你脚一踩,电梯就塌了。你会掉到没人去过的地方。”

“为什么?”

“因为你这袋子。”

“道理很简单,”麦克鲁斯金平静地说,“你现在的重量必须和进来时一样,否则就不能进电梯。”

“要不然,”警长说,“你会死无葬身之地。”

我一把扔下袋子,酒瓶和金砖在袋子里叮当作响。这袋东西可是价值几百万英镑啊。我站在钢板地上,倚着钢板墙,搜肠刮肚,很想找回一点理性、悟性与安慰。我彻底蒙了,只知道我的计划已经泡汤,所谓的永恒之旅只是徒劳,竟或是一场灾难。我抬手捋了捋汗津津的眉头,出神地望着两名警官。他们一脸微笑,露出得意的神色。我顿时感觉有些哽咽,一阵酸楚涌上了心头,仿佛向晚时分的海滩与远涛,但却更加荒凉而寂寥。我再低头看脚上的破鞋,只见它早已在泪海中湿透。于是,我转身对着墙壁,开始放声啜泣。我的内心已彻底崩溃,所以痛哭流涕,跟个小孩似的。也不知哭了多久,忽然听见两个警察在谈论我,满是怜悯的口吻,俨然像经验丰富的医生。我扫了一眼地板,头也没抬,就见麦克鲁斯金拎着我的袋子走开了。接着便传来灶门打开的声音,袋子被一把扔了进去。于是,我转身朝向电梯口的墙壁再次大哭起来。不过,这次我完全控制住了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