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二天,我早早地去上班,心想万一圭多迟到了,约瑟夫能走。结果不出意料,圭多自然是迟到了。当他那辆黄色的小汽车尖叫着停下来时,管家板已经做好了,退房名单也打印出来了,而且早餐部也把订货单交上来了。他一路笑容满面,趾高气扬地走到前台,就像他是这儿的主人似的。

如果他指望我说点什么,那他就想错了。老实说,我太累,压力太大,已经不可能说那些客套话了。我的眼睛酸得好像它们已经看了五公里的硬底海滩一样,当我给环保元素的主管里帕里亚办理退房手续时,我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他抿嘴笑道,“很晚才睡吧,帕拉斯?我知道长时间工作是什么滋味。它就像这个清洁河流的过程一样,永远不会结束。”

我把他的收据打印出来,说,“至少你永远不用担心失业,不是吗?”我咬紧牙关才把又一个哈欠压了下去。我问他,“我希望一切都会变得好一点。”这些元素精灵穿过传送门后,被人类弄得支离破碎的环境给吓坏了,于是决定展开一个大范围的清洁行动,并把那当作自己的使命。里帕里亚先生负责将密西西比河恢复到她最原始的状态,他自酒店开业以来就是这儿的常客。他在上游和下游之间来回奔波,努力协调各组水元素的工作。

他们的工作取得了进展,但也来之不易。他们和工业政治以及与沿着密西西比河上下的货物运输有利益关系的大公司作斗争,对任何触及他们底线的行为毫不让步。你知道的,典型的人类行为。涉及到这么多投资,已经发生过几桩丑闻了。你可能会认为元素精灵们很——软弱,那是因为你没有看到他们被惹恼的时候。他们属于那种你绝对不可小看的生物(事实上也没有人小看他们),而且只需几个痛苦的教训,人类就会明白这一点。听说现在事情进行得越来越顺利了。

里帕里亚先生一直是一个模范客人。对我而言,他是另一个努力工作的生物——他很严肃地对待他的工作。“越来越好了。我希望你能这么说。”他在收据上签了名,点点头说,“我希望可以告诉你清洁工作已经完成,而你再也看不到我了。你们人类真的造成了很大的破坏。”他皱了皱眉头。“只有你和我知道,帕拉斯,公开的抗议活动已经结束,但是我担心抵抗还远远不会停止。我们的一位董事失踪了,而我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哇,那真可怕,”我说。“我希望结果不是坏消息。”

“我也希望如此,”他说。“我们希望他只是忘了向总部汇报——他以前这么做过,但这次已经过去四天了,我们都开始不安起来。”他又皱了皱眉头。“跟人类打交道到底是件危险的事。我这么说并无意伤害你的感情。”

“一点也不会,里帕里亚先生,”我微笑着说。我真的没有感到不愉快,他显然没有考虑到我为了谋生正在做什么样的工作。我绝对理解他的意思。

“保重,帕拉斯。下周见。”他从趾高气扬的圭多身边走过,出去了,还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眼珠滴溜溜地转。我被逗笑了。

圭多带着一身古龙香水的气味来到前台。我觉得紧张性头痛的根源又开始在额头正中间的位置砰砰乱撞起来。

“早上好,帕拉斯,”他说。他抹了抹西服的翻领,扫了一眼柜台,就像一个地主在视察他的大庄园似的。“能跟我讲讲今天都发生了什么事吗?”

“当然了。”我啪地一声把记事本放下,把昨天整理的一叠文件放在那上面,说,“给你。这桌子是你的了。我要跟美杜莎开个会。”我强忍住一阵阵的头痛微笑着说道。“有十五个客人要退房,早餐部的订货单交上来了,还有这是你的打印文件。丹尼斯八点会来,但你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没能见到约瑟夫。”我克制着不说其他的事,至少等我见过美杜莎之后。“如果换班的时候你在这的话,你会见到丽拉。另外一位你要见的前台工作人员是比安卡,她今天休息。”

他点了点头,说,“我看你下周的计划已经有了,但我已经做了一份,我会把它做完并贴出来。”

我咬了咬牙,感觉大脑正在大幅度痉挛似的。“我大概一个半小时后回来,有事电联。”

他的金色眼睛瞪大了一点,就像他无法相信我要扔下他一个人一样,但是他夸下海口说,“没问题,没问题。”噢,天呐,又一个地精的应声虫。“我相信我不会有问题的,完全不会有问题。”

“我也相信你没问题。”

***

“他在外面干得怎么样?”美杜莎问,她点燃了一支辛辣的香烟,吐出一口烟,扬起眉毛,探询地看着我。小蛇们还算安份,不时窸窣作响。

“现在下结论还太早,”我边说边落座沙发。“其实,也不早。他说用过这个系统,但他除了打印报告之外什么都不会。”我朝监视器点了点头,屏幕上圭多正快乐地按动按钮,打印出无数张纸。“瞧。他是个报告狂。我不信任他,而且他对客人是否友好还有待观察。我可没打算帮他。”

“我打过电话给他的前雇主。希望今天能收到他们的回复。无论结果怎么样都会很有趣。”美杜莎将烟灰弹进桌子上的一个古董玻璃烟灰缸里,然后眯着眼看我。“其他事情呢?”

“我想要换一个新的手机号码。”我避开了她的目光,任何事情都没法逃过她的眼睛。

“又要换,帕拉斯?”

我垂下眼睛。“这是最后一次了。”虽然我住在酒店里,但手机也是我工作的必需品。我个人非常讨厌这该死的东西。它就像一条拴狗的皮带,而且显然已经变成一个关系到我的安危的严肃问题。

“六个月之前你也是这么说。侏儒兄弟很可能会问我原因,因为这涉及到费用问题。上次我还能为你找个正当的理由,但这次我恐怕不行了。你还得逃多久,帕拉斯?”她轻声说。

听到这里,我猛地抬起头来。“我不是在逃跑。我是在躲避。我不想给酒店带来任何麻烦,美杜莎。我原以为我在这很安全,就像最终找到了自己的地方一样。如果他找到了我……”我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的手指在桌子上敲着。“他真是执著。现阶段我们不能再增加麻烦了。”她咬了要嘴唇。“我会处理的。但不能再有下一次。”

我点点头,感到非常不舒服。我在沙发上挪了挪身子,她接着说。“302房怎么样了?有什么消息没?星期六的房间全部都订出去了,我们需要开放那一侧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