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教我跳舞吧

今天是除夕,我终生难忘的日子。

架空索道一切就绪,立柱、缆索、滑轮在晨光中闪耀。松木的粗树干堆集在山顶上。工人们在山上等候着把树干吊在缆索上输送到海边。

一面巨大的希腊国旗,在山上起点立柱的顶端飘扬,另一面国旗悬挂在海边终点立柱的顶上。左巴把一桶葡萄酒搬到木屋前面,一名工人在旁边用铁扦烤一只肥羊。祝福和落成仪式后,来宾们得喝杯酒,祝贺我们的事业繁荣昌盛。

左巴把鹦鹉笼拿下来,放在第一根立柱旁边高起来的岩石上。

“这样我就好像看见了它的女主人。”他深情地看着鹦鹉小声说,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花生米喂它。

他穿着节日服装:开领白衬衫、绿上衣、灰裤子和漂亮的弹力鞋,还给开始变色的小胡子上了蜡。

他像个大人物似的跑前跑后,迎接到来的乡亲父老,向他们讲解什么是架空索道,对当地有什么好处,圣母玛利亚如何给它送来光明,使工程得以顺利完成。

“这是项重要工程,”他说,“得找到适当的倾斜度,这是一套学问!我绞尽脑汁好几个月,可还是不成。搞大工程,人的思想是不够用的,非得到神的帮助不可。圣母看见我在大伤脑筋,就可怜我,‘这个可怜的左巴是个好样儿的。他为村庄辛劳,我得帮他一把。’于是奇迹就出现了!”

左巴停了下来,在胸前画了三次十字……

“啊,奇迹。一天夜里,我睡着觉。一个身穿黑衣的女人来到我面前——就是圣母。她的手里拿着一个小型架空索道,只有这么大。‘左巴,’她对我说,‘我给你拿来这个模型。瞧,按照这个倾斜度。接受我的祝福吧!’话一说完,她就不见了。于是,我一下子醒来。我赶紧朝我做试验的地方跑去,咦,我看见什么了?缆绳自己照着合适的倾斜度拉开了!绳子带有安息香味,证明是圣母摸过了!”

康杜马诺利奥正要张口提个问题时,石子路上突然出现五个骑着骡子的修道士。还有第六个修道士,肩上扛着一个大木十字架,跑在他们前面大叫大喊。他喊什么,我们没法听清。

修道士们唱诗,挥动手臂画十字。骡子踩着的石子发出火星。

徒步的修道士走近了,满头大汗。他把十字架高高举起,喊道:“基督教徒们,奇迹!基督教徒们,奇迹!神父们请来了圣母玛利亚。跪下,朝拜吧!”

村民们诚惶诚恐,跑了过来,乡绅和工人们也过来了,他们围住这修道士画十字。我站在一边。左巴目光炯炯地瞥了我一眼。

“你也往前走走吧,老板,去听听圣母玛利亚的奇迹!”

修道士气喘吁吁,急着讲起来:“基督教徒们,大家跪下,听我讲圣迹。基督教徒们,听着。魔鬼摄取了被诅咒的扎哈里亚的灵魂。前天,魔鬼差使他往神圣的修道院浇汽油。半夜里我们看见火光,赶快起来。小修道院、走廊和修士小室全都着火了。我们边敲钟边喊:‘复仇圣母,救人哪!’同时,我们提了水桶、水罐冲上去救火。到了天亮,火熄灭了。

“我们走到小教堂,在圣像下呼喊:‘复仇圣母,挥动你的长矛惩罚罪犯吧!’然后我们聚集在院子里,发现扎哈里亚这个犹大不在。大家喊:‘是他放的火!’于是分头寻找。找了整整一天一夜,什么都没有找到。直到今天,太阳刚出来的时候,大家又去了一次小教堂,可看见了什么啦?哈,兄弟们,扎哈里亚躺在那里,死啦。就躺在圣像的脚下。圣母的长矛尖上还带着一大滴血!”

“上帝怜悯我们!”村民们惊恐万状,低声说。

“还有可怕的呢!”修道士咽了一口口水说,“当我们弯下身去把这该死的扎哈里亚抬起来的时候,大家都吓呆了。圣母把他的头发、小胡子、络腮胡子都剃光了!就像个天主教牧师一样!”

我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笑出来。我向左巴转过身来,小声说:“坏蛋!”

左巴两眼圆睁,一本正经地看着修道士,不停地画十字,一脸惊愕的样子。

“伟大的主啊,伟大的主,你的作为真奇妙!”他小声说。

正在这个时候,其他几个修士来到,下了骡子。知客神父捧着圣像,爬上一块岩石。众人争先恐后地在圣像前匍匐拜倒。胖子杜梅蒂奥斯托着盘子募捐,并把圣水洒在农民们粗糙的前额上。三名修道士在他周围,把毛茸茸的手放在自己的大肚皮上,淌着大滴汗珠,唱着圣歌。

“我们到克里特各个村去转一遭,”胖子杜梅蒂奥斯说,“让教徒们给圣母下跪,奉献捐款。我们需要钱,很多的钱,来修复修道院……”

“这些胖子们!”左巴咕哝说,“他们还想捞一把。”

他走到院长面前,“院长,落成仪式一切都准备好了,愿圣母给我们的工程祝福!”

这时,太阳已升高,天气炎热,没有一丝风。修道士们站在悬挂旗帜的立柱周围。他们用宽大的袖子擦额头上的汗水,开始为 “创基立业”祷告。

“主啊,主啊,把这机器建在坚固的岩石上,任何飓风暴雨都不能摧毁……”

他们用圣水刷在铜碗里蘸了蘸,把圣水洒在立柱、缆绳、滑轮、左巴和我身上。随后,他们小心翼翼,像对待一位生病的女士似的,抬起圣像,把它放在靠近鹦鹉处,再把它围起来。一边,站着乡绅们,左巴站在中间。我退到靠海那边,等着。

用三棵树做试验,象征着三位一体。可是人们又加了第四棵树,寓意向复仇圣母谢恩。

修道士、村民、工人们都画了十字。

“以圣父、圣子、圣灵和圣母的名义!”大家异口同声祈祷。

左巴向前迈了一大步,走到第一根立柱旁边。他拉绳子,把旗帜从柱顶上拽下来。这是在山上的工人等待的信号。众人全都后退,眼睛望着山顶。

“以圣父的名义!”院长喊道。

无法形容当时发生的情况,突如其来的灾祸像一声巨雷,在场的人甚至都来不及跑开,架空索道全部摇晃起来。工人们挂在缆绳上的一棵松树,鬼使神差般猛地甩了出去,在空中迸出火花,发出巨响。几秒钟后,树干落到下边时,已变成了一根半烧焦的木柴。

左巴看着我,像挨了打的狗。修道士和村民们小心翼翼地散开,拴着的骡子尥起蹶子来。

胖子杜梅蒂奥斯气喘吁吁,倒在地上。

“主啊,怜悯我!”他吓得要死,低声说。

左巴举起一只胳膊,“这没有什么,第一根树干总是要这样的。现在机器就好啦,你们瞧着吧!”

他又升起旗帜,再发出信号,然后赶快跑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