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声 如果还有爱,不爱多浪费(第2/3页)

我等着他再多说些什么,可他没有。

终于,我用一种轻得让人难为情的、渴望关爱的小女孩的声音问道:“你喜欢吗?”

他注视着我的眼睛,让人尴尬地看了很长一段时间。接着,他并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反而说道:“来吧,马友友。让凯恩女士看看我们最近都在干些什么。”

小杂种狗跳到草地上,弗农老师站了起来,一手握着木制手杖,一手牵着小狗的皮带:“你的书激励了我去做一些志愿工作。现在是每星期二的下午做。今天碰巧就是星期二。来吧,我带你去看看。”

我跟在弗农老师身后穿过马路。小马友友的趾甲在混凝土和沥青上面发出咔嗒咔嗒的响声。弗农老师手杖接触地面的节奏让我猛地回想起我们一起在佛蒙特和纽约城度过的时光。随后我们一言不发地走过几个街区。我需要弗农老师帮我重新去相信一些什么,但又担心他会让我失望。一想到他可能会把我带到某个不确定是惊喜还是失望的地方,我的心脏就一直怦怦地跳个不停。同时,我的大脑竭尽全力把燃起的希望统统消灭,把潜意识里浮上来的每一个闪闪发光的美丽泡沫戳破,尽管我的内心深处相当肯定,弗农老师会给我看一件美妙的事情。

“就是这里,”他说,“我做志愿者的地方。”

这是一栋高大的棕黄色砖楼,楼前有一门有点儿像是二战时期的军用加农炮。

大门上面的石头上蚀刻着这些字眼:

加维公立高中

我开始觉得头晕目眩。

“你真的又重新教书了?”我问道,纳闷如果是的话,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教室里。这会儿好像是平常的上课日结束的时候,但老师们不会这么早就离开大楼。

“不,严格来说我没有在教书,至少不是雇员,我不拿工资。就像我之前说的一样,我是做义工的。”

“做什么的义工?”

他没有回答,却说:“我有点儿东西想让你看看。”

我们没有走进大楼,这让我非常意外。我跟着他来到大楼的侧面,那里列着三排长方形的窗户。

弗农老师转过身,面朝着我。

我们四目相对。

“我们在文学课上读的那些书,只是纸面上平淡无奇的字母和符号而已,除非我们把这些词语在脑袋里过上一遍,让小说里的故事在真实的世界当中再现为止。”

“怎么让小说再现呢?”

“通过我们的行动。”

“行动?”我笑了。

“有些学生用一根棒球棍把你打得半死,有些学生通过写小说来拯救你。而无论我们第几次被伤害、被打击,哪怕支离破碎,我们都要感激那些挽救了我们的人。所以我今天叫你来就是为了这个。谢谢你,波西娅,谢谢你写了《爱有失落时》。”

“我好像不太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我们要到大楼的侧面来?”

“抬头!”他指指三楼的那排窗户,窗户一起打开了,“来认识一下加维公立高中的小说写作俱乐部。”

几十张微笑着的年轻面孔出现,他们伸出手臂,一起放飞纸飞机。

纸飞机俯冲着、滑翔着,翻着筋斗划过天空。天空中满是年轻人写下来的思绪,我则立刻被带回了30年前,从亲爱的哈登镇高中窗口扔出一架纸飞机的时候,第一次被人要求相信一切都有可能,相信世界上有一种母亲永远也想象不到的生活的时候。

我又哭了起来。

弗农老师用手臂搂住了我:“记住,这是你的错,这是你做的。不肯收手的波西娅·凯恩。你。”

一条条手臂不停地从头顶的窗口冒出来,纸飞机继续朝着我们飞旋而下。

我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二三十个高中生就从学校里涌了出来,围住了我。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本荧光绿的书,我的书。

“你这个浑蛋。你真的在教《爱有失落时》?”我问弗农老师。

“爱虽败而礼必胜。”他把冯内古特《囚鸟》开头那句押韵的引语说完了,“他们真心喜欢这本书。看看他们的脸蛋就知道了。那种程度的热情是装不出来的,对吗,我未来的小说家们?”他的俱乐部成员们满脸喜悦,羞涩地点着头,仿佛我真的是他们第一次见到的一位真正的小说家。这是一种奇怪的互动,因为我不觉得自己是一个“真正的”小说家。但弗农老师灿烂的、会心的笑脸,不知怎的又让一切变得顺理成章了。

我意识到这件事情与弗农老师、我,甚至我的小说都无关。它关乎一种更加重大的东西。宇宙的力量正在今天运转。而或许“真实”就是在任何一个特定的时间或是地点,你所相信的任何东西。

我环视这些年轻的作者——他们天真无邪地微笑着,对成人之后会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迫不及待地想加入这美好的瞬间。有几个年轻的女孩子正望着我,或许就跟我像她们那个年纪的时候一模一样,迫切地需要弗农老师所给予的东西,在笔记本上,又或许是在笔记本电脑、iPad,或者是如今醉心于小说的孩子们用来做梦的随便什么东西上面建立他们的人生哲学。

然后,就这样,我回过了神。

一切都在微微悸动。

从前我是明白的,而现在或许我又一次明白了。

于是当这些孩子带着似乎是真诚的热情提出要求的时候——尽管我觉得这件事情有点儿傻,有点儿难为情,更别提我那少得可怜的练习了——我还是给他们的书签了名。

弗农老师骄傲地立在人群边缘,双手按在手杖上。马友友安静地坐在主人的脚边,带着毫不掩饰的倾慕抬头仰望他。

又一个念头像草地飞镖射中眼睛一样击中了我:这一刻对世上其余的人而言是那么无足轻重,然而不知怎的,它对我而言却意味着一切——而这就足够了。

于是我签呀签呀签呀。

孩子们目瞪口呆地凝视着我的真正的小说家签名的时候,看起来居然有点儿像是被明星给迷住了。他们报我以感激的微笑。那笑容让我明白,一个强大的老师和一个真正善良的人,让他们为这个美好的瞬间做好了准备。

在某个时刻,我抬起头。

我看见了。

弗农老师眼中的火花——它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