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第2/2页)

哈桑脸上闪过一丝神秘的笑:“听起来像个很好的伊朗妻子;或许你还有希望。”

安娜不知道怎么回答。几分钟后,哈桑向他们道晚安。“沙阿必死,我的朋友们。沙阿必死5。”

 

过去几个月都只有些零星的罢工事件,但到了10月底,一次大罢工使得包括石油领域在内的大部分企业都瘫痪了。接下来几天,示威人群烧毁了城市中的大片地区。英国使馆遭人纵火,示威人群还试图袭击美国使馆。有报道说,沙阿的军队拒绝制止示威人群,任由暴乱升级。首相只好辞职。爸爸也暂时不去上班了,并坚持要安娜在努里上班时来他们家。不过,骚乱还没有蔓延到德黑兰北部,北部的街道都很安静,萨梅迪家的司机仍会每天早晨来接她。夜里又是另一副光景。天黑后,整个城市的上空都传出“真主万岁!”的喊声。

11月上旬的一天下午,离首相辞职才几天时间,安娜和拉蕾懒洋洋地躺在沙发上看电视。拉蕾正在生闷气,因为她不能出门去见沙欣。妈妈在厨房里忙活。电视上播放着肥皂剧,演员们叽叽呱呱地说个不停——安娜觉得现在大部分老百姓只能靠肥皂剧撑着,毕竟国家不可能让民众整天都在骚乱的消息中生活。但骚乱确实造成了影响。就连家里那个包着头巾、曾帮安娜把手提箱拿上楼的女佣,现在也变得充满敌意,沉默寡言,不再正眼看安娜了。

爸爸在书房里,他的短波收音机正在播放英国广播公司的新闻。安娜陪拉蕾看了会儿肥皂剧。虽然学了些波斯语,但演员说话速度太快,她还是听不懂。不过,她仍能从他们的肢体语言和表情看懂大概意思。她感到无聊,便走进书房,爸爸正坐在书桌前读报纸。收音机在一旁柔和地哼鸣着。

“爸爸?”

他放下报纸,看着安娜。“什么事,亲爱的?”

“抱歉打扰您。”

“没关系。”他宽厚地笑笑。

“爸爸,你觉得会闹革命吗?霍梅尼会回来领导伊朗吗?”

安娜不知道爸爸会怎么回答:也许会极力否认,也许只是轻蔑地笑笑而不明说,表示这问题很荒谬。他向后靠在椅子上,说:“我希望不会。如果革命发生了,我也不知该怎么办。”

安娜觉得自己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放松了。她一屁股坐下来,问道:“所以,您还是觉得有可能发生革命?”

爸爸抿起嘴,把报纸叠好放在桌上:“如果是六个月前,我会说不可能发生革命。但我现在不那么确定了。沙阿正失去民心,而且极其迅速。”

安娜知道爸爸的背景。努里曾经说过,他曾是军人,接受过像斯巴达人6那样的艰苦训练。那时虽然他没什么钱,却被训练成了一个严守纪律、勤奋而且有决断力的人。对他来说,质疑沙阿需要很大的勇气。

“至于霍梅尼……”他解释说,那些骚乱和抗议似乎正按一个40天的周期运作。

安娜困惑地皱起眉头。“为什么?”

“伊斯兰教规定,家庭成员或所爱之人去世后,人们必须服丧40天。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现在这项宗教仪式变成政治活动了。”

“我不明白。”

“40天丧期过后,人们会聚集起来,纪念那些在之前的暴乱中牺牲的人。他们的绝望和愤怒还未消退,所以常常又会触发一场比之前规模更大、更具破坏性的暴乱。这就是在伊朗各地发生的事,40天一个循环。”

“但这与革命有什么关系?又与霍梅尼有什么关系?”

“当人们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无法再忍受暴君的压迫,他们就会尽一切可能寻求庇护。伊朗人无处可去,只能在另一个时代寻求庇护。他们想回归过去,从那些熟悉的生活步调和习俗中寻求慰藉。”

“过去的好时光。”

爸爸点了点头:“更何况,沙阿正在努力推行现代化。越是现代化,他们就越会觉得自己老了。结果就是,那些拥有几百年历史的伊斯兰教法复苏了。就是沙里亚7。”

“这就是霍梅尼所宣扬的。”安娜说。

“没错,”爸爸说,“对那些一无所有的人来说,霍梅尼的话和伊斯兰教法充满了诱惑力。”

“您似乎很同情他们。”

“我理解他们,但并不等于我同情他们。”

两人都沉默了。安娜听见厨房传来开抽屉、接着是剁肉的声音;尽管这声音既熟悉又温馨,她还是打了个冷战!

 

1 伊玛目,阿拉伯语单词的汉语音译。意为领拜人,最早源自对穆斯林祈祷主持人的尊称,又称领拜师、众人礼拜的领导者,后来引申出学者、领袖、表率、率领者、楷模、法学权威等含义,这里指霍梅尼。

2 1937-2006,伊拉克第五任总统,在位期间先后发生两伊战争、海湾战争、伊拉克战争。2003年伊拉克战争中,其政权被美国推翻。

3 萨特1905—1980)20世纪法国著名的哲学家、文学家。

4 赫伯特·马尔库塞(1898-1979):德裔美籍哲学家和社会理论家。该句提到的三人均为无神论学者。

5 第一句“沙阿必死”是用波斯语说的,第二句是用英语说的。

6 斯巴达男子二十岁开始过集体的军营生活,受十年正规的军事训练,三十岁至六十岁服常备兵役,整个生活都被国家以军事化的方式组织起来。

7 沙里亚:《古兰经》中所启示的、圣训中所明确解释的安拉诫命的总称,为每一个穆斯林必须遵行的宗教义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