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露西安娜(第2/4页)

没想到约塞连回到公寓的时候,阿费早就回来了。约塞连张口结舌地盯着阿费,那种掺着烦扰的惊愕,恰如同一天上午在博洛尼亚上空阿费恶毒、神秘、死活不走地赖在机头带给约塞连的苦恼。

“你在这儿做什么?”他问。

“是啊,问他!”饿鬼乔愤愤然叫道,“让他告诉你他在这儿做什么!”

小桑普森装模作样地发出一声长长的哀吟,用拇指和食指做成手枪的样子,对着自己的脑袋。赫普尔嘴里鼓鼓地嚼着一大块泡泡糖,把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十五岁的娃娃脸显得稚嫩而茫然。阿费悠悠然朝掌心磕打着他的烟斗,一边摇摆着肥胖的身体自我欣赏地来回踱步,显然对他造成的混乱很是得意。

“难道你没有跟那个女孩一起回家?”约塞连问他。

“噢,当然,我跟她一起回去了,”阿费答道,“你不至于觉得我会让她一个人摸着回家吧?”

“她没让你陪她?”

“哦,她是要我陪她了,没错。”阿费咯咯一笑,“你用不着替老伙计阿费操心。但是我不会因为她多喝了点,就去占这么可爱的一个小孩子的便宜。你把我看成什么人了?”

“谁说是占她便宜?”约塞连惊异地骂道,“她一心想找个人上床。她一个晚上说来说去也就这事。”

“那是因为她有点糊涂了,”阿费解释说,“但是我说了她几句,她就清醒多了。”

“你这个杂种!”约塞连叫喊起来,随后挨着小桑普森疲惫地瘫坐在长沙发上,“你既然不想要她,那为什么不把她让给我们中的一个呢?”

“看出来了吧?”饿鬼乔说,“他有点不大正常。”

约塞连点点头,好奇地望着阿费。“阿费,跟我说说。你是不是从来不搞女人?”

阿费给逗乐了,自负地呵呵一笑。“噢,我当然搞她们。别为我操心。但我从不搞正经姑娘。我知道哪类女人可以搞,哪类不可以搞,而我从不搞正经姑娘。这姑娘是个可爱的孩子。你看得出来,她家很有钱。嗨,我甚至让她把那枚戒指从车窗直接扔掉了。”

饿鬼乔心疼得一声尖叫,蹦得老高。“你干了些什么?”他惊叫道,“你干了些什么?”他开始双拳齐上,使劲捶打阿费的肩膀和手臂,几乎淌下泪来。“我真该为这件事把你宰了,你这龌龊的杂种。他罪孽深重,就是如此,他真是坏了心眼,不是吗?他是不是坏了心眼?”

“坏透了。”约塞连同意道。

“你们这些家伙在说什么?”阿费有些不解地问道,他用浑圆的肩膀构成缓冲隔离垫,将脸保护性地缩在里面。“哎,行了,乔,”他有点不自在地笑着央求道,“别打我了,行不?”

可是饿鬼乔就是不肯住手,最后还是约塞连把他扯开,朝他的房间推过去才算了事。约塞连无精打采地回到自己房间,脱掉衣服就睡觉去了。转眼间到了早上,有人正在摇醒他。

“你弄醒我干什么?”他抱怨道。

原来是米迦列拉,那个性情愉快而脸色蜡黄难看的干瘦女用人,她来叫醒他,因为他有客人来访,此刻就等在门外。露西安娜!他简直不敢相信。米迦列拉离开以后,房间里就只有她一个人和他在一起了,她显得可爱、健壮而姿态优美,即使站着不动又对他生气地皱着眉,浑身还是散发、流溢着一种抑制不了的充满深情的生命力。她站在那里像一尊青春女神巨像,宏伟如柱的双腿微微分开,立在一双楔形后跟的白色高帮鞋上。她上身穿一件漂亮的绿色外套,手里晃着一个大而扁的白色皮手袋——约塞连从床上跳起来抓她时,她就抡起手袋朝他劈脸就是一下。约塞连头晕眼花,踉踉跄跄退到手袋打不着的地方,大惑不解地捂着火辣辣的面颊。

“猪!”她恶狠狠地啐着约塞连,鼻孔怒张,神情极其厌恶,“活得像个牲口[5]!”

她凶暴粗哑、轻蔑厌恶地咒骂了一句,便大步穿过房间,使劲拉开三扇高大的竖窗,让灿烂的阳光和清新的空气一涌而入,像振奋精神的奎宁水,涤尽房间里的霉臭味。她把手袋搁在椅子上,开始收拾房间,从地板上捡起杂物,从家具顶上拿下他的东西,把他的袜子、手帕和内衣裤都扔进衣柜的一只空抽屉里,再把他的衬衫和长裤挂进壁橱。

约塞连从卧室跑进浴室,把牙刷了。他洗了手、脸,梳了头发。等他再跑回卧室时,房间里已是整整齐齐,露西安娜也差不多脱掉了衣服。她表情很轻松。她取下耳坠放在衣柜上,然后赤脚轻轻走到床边,身上只穿了件粉红色人造纤维的吊带内衣,刚刚盖住臀部。她将整个房间细细环视了一遍,确信没有疏漏什么有碍整洁的东西,这才掀开被罩,舒舒服服地伸展四肢躺下,露出温顺的期待神情。她声音沙哑地一笑,并热切地呼唤他。

“现在,”她一边轻声宣布道,一边急切地向他伸出双臂,“现在就让你跟我睡觉吧。”

她编谎话说,就一次周末她跟在意大利军中服役的未婚夫上了床,后来他被打死了;而这些话后来证明都是真的,因为约塞连才刚开了个头,她就大喊“完事了[6]”,并且直纳闷为什么他还不停下来,直到他也完事了,再向她做了一番解释,她才明白。

他给两人都点着了香烟。她对他浑身晒得黝黑的肤色十分着迷。他很好奇她为什么不肯脱下那件粉红色吊带内衣。内衣裁剪得像男人的背心,带有细窄的肩带,把她背上那道隐秘的疤痕遮住了。约塞连逼她说出那里有疤痕之后,她还不肯让他看。他用指尖追踪这道伤残的轮廓,从肩胛骨上的一个小坑一直延伸到接近脊椎的尾端,这时她身体绷紧了,硬得像一块好钢。她在医院度过那许多备受折磨的夜晚,不用麻醉剂就得忍受剧痛,周围弥漫着无法去除的乙醚、粪便和消毒剂的气味,以及在白大褂、胶底鞋和走廊里幽暗可怖地亮到破晓的照明灯之间坏死、腐烂的人肉味,想到这些,他不禁一阵惊悚。她是在一次空袭中受伤的。

“在哪里[7]?”他问道,不安地屏住呼吸。

“那不勒斯[8]。”

“德国人干的?”

“美国人[9]。”

他的心碎了,一下子坠入情网。他想知道她肯不肯嫁他。

“你疯了[10]。”她愉快地一笑,对他说。

“为什么说我疯了?”他问。

“因为我不能嫁人[11]。”

“你为什么不能嫁人?”

“因为我不是处女了。”她回答说。

“那和这事有什么关系?”

“谁会娶我呢?没人肯要一个不是处女的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