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市长米洛

就在那次飞行任务中,约塞连被吓得失魂落魄。约塞连在轰炸阿维尼翁的任务中被吓得失魂落魄,是因为斯诺登的肠子被炸没了;而斯诺登的肠子被炸没了,是因为那天他们的驾驶员是赫普尔,他只有十五岁,他们的副驾驶是多布斯,此人更糟,竟要求约塞连同他一起谋划杀害卡思卡特上校。约塞连知道赫普尔是一名优秀的驾驶员,但他只是个孩子,而且多布斯也对他毫无信心,于是等他们把炸弹扔完,多布斯毫无征兆地一把夺过操纵杆,在半空中发起疯来,让飞机一头栽将下去。那不要命的俯冲挟着震耳欲聋的轰鸣,叫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受惊的样子无法形容,还把约塞连的耳机连接线扯脱了,使他的头抵在机头舱顶,毫无办法地悬在那里。

啊,上帝!约塞连无声地尖叫起来,他感到他们全都在坠落。啊,上帝!啊,上帝!啊,上帝!啊,上帝!他尖声哀告,可是飞机下坠之时他连嘴都张不开;他头抵着舱顶,身体失重地晃荡,直到赫普尔设法夺回了操纵杆,在防空炮火拼缀而成的疯狂、险峻的峡谷中拉平了飞机——他们本已从里面爬了出去,此刻还得再逃命一回。几乎就在这时,只听砰的一声,有机玻璃舱盖上被打出了拳头大一个洞。闪亮的碎片刺痛了约塞连的脸颊,没有出血。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他叫喊道,耳朵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他不禁剧烈地颤抖起来。对讲机里空荡荡的寂静把他吓傻了,他跪着趴在地上,像一只落入圈套的老鼠那样缩成一团,惊骇得要命,一动也不敢动。他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一下,终于发现耳机的圆柱形的插头在眼前一闪一闪地晃荡,于是用颤抖的手指把它重新塞回插孔里。啊,上帝!他惊恐万状不住地尖叫,此刻周围到处都是高射炮火,砰砰地爆炸,留下蘑菇状烟云。啊,上帝!

约塞连把插头重新塞回对讲系统,他又能听见声音了,这时他听到多布斯在哭泣。

“救救他,救救他,”多布斯在抽泣,“救救他,救救他。”

“救救谁?救救谁?”约塞连朝他回叫,“救救谁?”

“轰炸员,轰炸员,”多布斯哭喊道,“他没有回话。救救轰炸员,救救轰炸员。”

“我就是轰炸员,”约塞连朝他叫喊着答道,“我就是轰炸员。我一切正常,我一切正常。”

“那就救救他,救救他,”多布斯哭泣道,“救救他,救救他。”

“救救谁?救救谁?”

“报务员炮手,”多布斯乞求道,“救救报务员炮手。”

“我冷。”对讲机里斯诺登虚弱地说道,随后是一声极度痛苦的哀叫,“请救救我。我冷。”

约塞连匍匐着穿过爬行通道,爬到弹舱上面,再跳进飞机尾舱。斯诺登受伤后躺在地板上,在一抹黄色的阳光中,冻得快要死了。在他身边不远,直挺挺地躺着那个新来的尾炮炮手,他已经昏死过去了。

多布斯是世界上最糟糕的飞行员,自己也知道。他本来是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现在身体垮了,所以一直在努力说服他的上司他已不再适合驾驶飞机。他的上司全都不听,于是就在任务次数提高到六十次那天,趁着奥尔出去找垫圈,多布斯偷偷地溜进约塞连的帐篷,吐露了他构想的暗杀卡思卡特上校的阴谋。他需要约塞连协助。

“你想让我们残酷地杀掉他?”约塞连反对。

“没错,”多布斯乐观地微笑表示同意,见约塞连很快领悟了当前的形势,他很受鼓舞,“我们就用那支鲁格尔手枪把他毙了。枪是我从西西里带回来的,没人知道我手上有这家伙。”

“我想我不能这么干。”约塞连默默权衡了一番之后,断然说道。

多布斯大感惊讶。“为什么不能?”

“你瞧,天下最让我开心的事,莫过于叫这狗娘养的赶上飞机失事把脖子扭断或干脆摔死,或者看到别人一枪把他崩了。可是我想我不能去杀他。”

“但他能杀你。”多布斯争辩道,“其实这都是你告诉我的,他这么长时间一直让我们作战,就是想杀死我们。”

“但是我想我不能对他这么干,我觉得他也有生存的权利。”

“只要他想剥夺你我的生存权利,那他就不该活着。你这是怎么了?”多布斯惊异极了,“我以前总听你和克莱文杰争论这件事。瞧瞧他落得什么下场,就死在那团云里。”

“别嚷嚷好不好?”约塞连嘘了一声,要他小声点。

“我没嚷嚷!”多布斯叫喊得更响了,他的脸因为激动而显得通红。他流着眼泪、淌着鼻涕,抖动不已的深红色下唇布满了起沫的唾液。“他把任务次数提到六十的时候,这个大队肯定有将近一百人已经完成了五十五次飞行,肯定还有至少一百个像你这样只差几次的。如果我们由着他这样没完没了地搞下去,他会把我们全都害死的。我们只得先把他干掉!”

约塞连毫无表情地点了点头,没有明确表态。“你觉得我们能逃掉吗?”

“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我——”

“别嚷嚷,看在基督的分上!”

“我没嚷嚷。我把一切——”

“你别嚷嚷了!”

“我把一切都计划好了,”多布斯低语道,他那极度紧张的双手紧紧抓住奥尔的行军床边,强抑住抖动,“星期四早上,他应该从山里他那所该死的农舍回来,我就悄悄穿过树林,溜到公路的急转弯处,藏在树丛中。他到了那儿必须减速,我却能够从两边观察路上的动静,确保附近没有别人。等我看见他的吉普车过来,就把一根大木头推到公路上去,迫使他停下来,然后我就拿着我的鲁格尔手枪从树丛里走出来,朝他的脑袋射击,直到打死为止。我会把枪埋起来,穿过树林回到中队,像别人一样忙自己的事去。能出什么差错呢?”

约塞连专注地听他讲每一步骤。“我从哪儿插手呢?”他不解地问。

“这事没你干不了,”多布斯解释道,“我需要你告诉我就这么干吧。”

约塞连觉得他的话简直难以置信。“你就要我做这个?只是告诉你就这么干吧?”

“我只需要你做这个,”多布斯回答,“只要告诉我就这么干,后天我就一个人去把他的脑浆打出来。”他激动起来话就越说越快,调门又上去了,“话说到这里,我也想给科恩中校的脑袋来上一枪。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愿意饶了丹比少校,然后我还想杀掉阿普尔比和哈弗迈耶。我们干掉阿普尔比和哈弗迈耶以后,我想杀麦克沃特。”

“麦克沃特?”约塞连惊骇得几乎跳起来,“麦克沃特是我的朋友。你到底要把麦克沃特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