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小妹妹(第2/4页)

“亲爱的[2],”她嘶哑地喃喃自语,好像处于宁静舒适的梦幻深处,“噢——我亲爱的。”

他抚摸她的头发。她狂热地在他脸上吻来吻去。他舔她的脖子。她双臂紧紧搂住他,拥抱他。他感到自己爱上了、心醉神迷地爱上了她,此刻她正用潮热、湿润、柔软而有力的嘴唇一次又一次地亲吻他。他爱慕地对她喃喃地说着情话,因为痴迷忘我而有些语无伦次。那只抚弄着他后背的手向下熟练地伸进他的皮带,另一只手暗地里奸诈地在地板上摸索那把切面包的刀,而且找到了。幸好他及时发觉,救了自己一命。她还是想杀掉他!他从她手里夺下刀扔到一旁的时候,被她的邪恶诡计惊得目瞪口呆。他从床上跳了下来。他一脸的迷惘和醒悟。他不知道应该冲出房门获得自由呢,还是应该倒在床上再次跟她做爱,可怜地听凭她摆布。这时她突然放声大哭起来,弄得他两件事都做不成了。他又一次惊呆了。

这回她确实是因为悲伤而哭泣的——那么痛苦,那么无助,而完全忘记了他的存在。她低垂着骄傲而美丽的脑袋,缩着肩膀,神情委顿地坐在那儿,显得如此凄凉,如此楚楚可怜。这一次,她的极度痛苦是明确无疑的。她痛不欲生地抽泣着,哭声哽咽,浑身颤抖。她已经忘掉他的存在,对他毫不在意了。此刻他原本可以安全地走出房间的,但还是决定留下来安慰她,帮助她。

“别哭了,”他搂住她的肩膀,笨嘴拙舌地恳求她,一边痛苦而又悲哀地想起从阿维尼翁返航的路上,他感到自己是多么麻木迟钝、软弱无力——当时斯诺登不停地向他哀诉,他冷,他冷,而约塞连唯一能给予他的回应是“好了,好了,好了,好了,别哭了”。他同情地对她重复道:“别哭了,别哭了。”

她靠在他身上哭泣,直到她似乎再没了力气;等她哭完,他把自己的手帕递了过去,她这才抬起头看看他。她文静地微微一笑,擦了擦面颊,然后把手帕递还给他,像个柔顺的女孩子似的轻声说:“谢谢,谢谢[3]。”然后,没有任何征兆地,她情绪突变,两手突然向他的眼睛抓去。她一手挖中一只眼睛,随即发出一声得意的尖叫。

“哈!凶手[4]!”她一边怪叫,一边得意地穿过房间去拿那把切面包刀,准备结果他。

眼睛瞎了一半。他慌忙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去追她。听到身后一声响,他赶快转身,只一看,就吓得魂飞魄散。来的偏偏就是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她手里也拿着一把长长的切面包刀追了上来!

“噢,不,”他战栗着哀号道,接着使劲砸了一下她的手腕,把刀打飞。对这整个荒唐、不可思议的混战,他完全失去了耐心。谁知道接下来还有没有人也会拿着一把长长的切面包刀,冲进房门朝他刺来?于是他抱起内特利的妓女的小妹妹,朝内特利的妓女扔过去,随即跑出房间,跑出公寓,跑下了楼梯。两个姑娘冲出门廊在后面追赶。他逃着逃着,听到她们的脚步声渐渐落后,终于完全停住了。他听见头顶正上方传来啜泣声,便顺着楼梯井回头一望,只见内特利的妓女缩成一团坐在楼梯上,双手捂脸哭得正伤心,而她那个管束不住的异教徒小妹妹正危险地吊在楼梯扶手上,一边愉快地朝下冲他喊“畜牲!畜生!”,一边对他挥舞着长刀,好像那是一件刺激的新玩具,她急着想试试呢。

约塞连逃掉了,可他一边沿着大街退却,一边还焦虑地回头望着。人们奇怪地盯着他看,这让他越发感到不安了。他紧张地快步走着,心里纳闷:自己哪里看着特别,竟然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他觉得前额有个地方很疼,伸手一摸,指头上黏糊糊的沾了一层血,这才明白过来。他用手帕轻轻拍了拍脸和脖子。无论拍到哪里,手帕上都沾上了新的血污。他到处在流血。他急忙跑进红十字会大楼,下了两段很陡的白色大理石楼梯,来到男洗手间,在那儿他用冷水和肥皂清洗、护理了那无数看得见的伤口,再直了直衬衫领子,又梳了头发。他从来没有见过如此伤痕累累的面孔,而这张脸满是茫然和震惊,居然还在镜子里冲他眨眼睛。她到底要他怎么样?

他走出男洗手间的时候,内特利的妓女正埋伏在外面等着他。她蹲伏在楼梯底附近的墙边,手里握着一把亮闪闪的银制牛排刀,向他突然发动袭击,老鹰似的扑将下来。他胳膊肘往上使劲一顶,阻止了她的攻势,恰好击中她的下巴。她翻了翻眼睛。在她快要跌倒时,他抓住她,轻轻扶着她坐了下来,然后跑上楼梯,冲出大楼。此后三个小时,他满城上下到处找饿鬼乔,这样才能在她再次找到他之前逃出罗马。飞机起飞后,他总算觉得真正安全了。他们在皮亚诺萨岛着陆时,内特利的妓女穿着绿色工作服,装扮成机械师,手里握着她的牛排刀,就等在飞机降落的地方。她举刀朝他胸口刺来,幸好她穿着皮底高跟鞋,被脚下的鹅卵石扭了一下脚,这才救了他一命。约塞连大吃一惊,把她拖上了飞机,使出双重锁臂法将她制伏在地板上,令她彻底动弹不得,同时,饿鬼乔通过无线电要求指挥塔台允许飞机返回罗马。在罗马机场,约塞连把她推下飞机,往滑行道上一扔,饿鬼乔便立刻起飞,又回皮亚诺萨岛去了,引擎都没熄火。约塞连和饿鬼乔一起穿过中队驻地走回各自的帐篷,一路上约塞连屏住呼吸,警惕地细细打量每一个人。饿鬼乔一直表情滑稽地看着他。

“你肯定整个这事不是你假想出来的?”过了一会儿,饿鬼乔犹豫地问。

“假想出来?你跟我一起就在那儿,不是吗?你刚刚把她送回罗马。”

“也许我也假想了这整件事。她为什么要杀了你呢?”

“她从来没有喜欢过我。也许是因为我打断了内特利的鼻梁,也许是因为她得到消息时,我是唯一在场可以发泄怨恨的人。你觉得她还会回来吗?”

约塞连那天晚上去了军官俱乐部,待到很晚。他走近帐篷的时候,眼睛机警地四下搜寻内特利的妓女。他看见她藏在帐篷周围的灌木丛中,手里握着一把切肉刀,打扮得像个皮亚诺萨岛农夫。他停下了脚步,踮起脚尖悄悄绕到她后头,从背后一把揪住她。

“哎呀[5]!”她愤怒地大叫,像只野猫似的挣扎着被他拖进帐篷,扔到了地上。

“嘿,出了什么事?”他的一个室友迷迷糊糊地问道。

“看住她,等我回来,”约塞连吩咐道,他猛地把他拉下行军床,推到她的身上便跑了出去,“看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