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8 正确的事

我们站在塔尼亚·霍顿-米勒家完美无瑕的厨房里。我盯着她那个闪闪发光的、足有108个按钮的咖啡机,心想它估计比我的小汽车还要贵,然后跟山姆第无数次细数一周前发生的种种。

“大概是十二点半的样子,我给了她二十英镑坐出租车,还让她留下钥匙。我本以为她会直接回家的。”我很不舒服,从吧台这头走到那头,大脑飞速旋转着,“我应该确认一下的。但她经常想来就来想走就走,而且我们……嗯,我们闹别扭了。”

山姆站在门边,揉着眉毛。“从那以后,你们俩便都没跟她联系了。”

“我给她发过四五次信息,”我说,“我以为她还在生我的气。”

塔尼亚没给我们倒咖啡。她踱步到楼梯口,看了一眼楼上,然后瞟了一眼手表,好像在等我们离开。她完全不像刚刚得知孩子失踪的母亲。楼上偶尔传来吸尘器沉闷的吼叫声。

“霍顿-米勒太太,这里有谁曾跟她联系过吗?你从电话中能不能听出她看了信息呢?”

“我早就告诉过你了。”她说,声音异乎寻常的平静,“我跟你说过的,她就这样,可你不听。”

“我觉得我们……”

她举手打断了山姆的话。“这不是第一次了,真的不是。此前她也消失过很多天,我们还以为她乖乖待在寄宿学校呢。我当然是怪学校的。他们应该随时知道她在哪里,结果他们在她离开四十八小时后才给我们打电话,我们只好报了警。很明显,她的一个舍友帮她撒了谎,校方却连自己的学生都对不上号。我们交了那么贵的学费。弗朗西斯起诉了他们。当时他是开年度董事会的时候被叫出去处理这事的。真是难堪。”

楼上发出一阵响动骚乱,有人哭了。塔尼亚走到厨房门口。“蕾娜!把他们带到公园去,我求求你!”她回到厨房,“你也知道,她喝酒嗑药,还偷了我Mappin & Webb[1]的钻石耳环。她不承认,但就是她偷的,好几千英镑啊,不知道她都拿去干什么了。她还拿了个数码相机。”

我想起自己丢失的首饰,心里某个地方很不舒服地缩紧了一下。

“所以,这没什么稀奇的。我早就告诉过你了。现在,麻烦你,我得去照看那两个小孩儿了,他们今天不太好。”

“但是你会报警的,对吧?她才十六岁,失踪已经将近十天了。”

“他们不会感兴趣的,又不是不认识她。”塔尼亚伸出一根细长的手指,“旷课,被两所学校开除;身上发现甲类毒品,被通报警告;被控犯有酗酒和妨害治安罪;在商店偷东西。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我女儿有‘前科’。坦白说,就算出警找到她,把她带回来,下次她想离开的时候还不是拍拍屁股就走了?”

我的心一下子绷紧了,几乎让我窒息。她会去哪儿呢?那个在我门外转悠的小伙子有没有可能牵扯进来?那些晚上和莉莉在一起的酒吧朋友呢?我怎么就没想到关心一下莉莉呢?

“不管怎么说,我们还是报警吧。她年纪那么小。”

“不,我不想让警察知道。现在弗朗西斯工作上的处境很微妙,他要尽力保住董事会的职位。要是他们知道他和警方有什么牵扯,就完了。”

山姆的下巴一下子收紧了。他稍作沉思,开口道:“霍顿-米勒太太,你的女儿很可能有危险。我真的觉得应该让别人来帮忙。”

“就算你报了警,我也只会把刚才的话对他们再讲一遍。”

“霍顿-米勒太太……”

“你才见过她几次,菲尔丁先生?”她靠在炉灶上,“你比我还了解她,是吗?你熬过很多个夜晚等她回家,是吗?你为她失眠过?你为了她的行为和老师、警察辩解过?为她偷的东西向售货员道歉过?把她刷爆的信用卡账单都还清了?”

“有些行为特别混乱的孩子,处境恰恰是最危险的。”

“我女儿在操纵人心上可是天才。她肯定跟哪个朋友待在一起。我向你保证,一两天内莉莉就会回来,肯定是在半夜,喝得醉醺醺地尖叫着,要么去敲露易莎的门,要么要钱。估计到时候你也会觉得,她还是不要出现的好。一旦有人收留她,她就露出一副追悔莫及、伤心不已的样子。几天以后呢?她会领一大帮朋友到家里来,可能还会顺手偷点东西。然后再次开始这种吵架、后悔、原谅的循环。”

她把一缕金发夹在脑后,和山姆四目相对。“我以前去看过心理医生,就为了应付女儿给我的生活造成的混乱,菲尔丁先生。光是应付她的弟弟们我已经够难了,他们……他们有行为障碍。心理医生总会告诉你,终有一天,你必须自己学会照顾自己。莉莉已经长大了,可以自行决定了。”

“她还是个孩子。”我说。

“哦,没错,说得对。一个午夜后被你赶出家门的孩子。”塔尼亚·霍顿-米勒瞪着我,一副得理不饶人的样子,“不是任何事情都是非黑即白这么简单,虽然我们总希望如此。”

“你一点都不担心,是吗?”我说。

她还是瞪着我。“说实话,不担心。这种事情我以前遇到过很多次了。”我刚想说话,她又抢在了我前面,“你特别有救世主情结吧,露易莎?嗯,不过我女儿不需要拯救。就算她需要,以你目前的表现,恐怕也救不了她。”

我还没来得及喘口气,山姆便伸出手搂住我。反驳的话已到我嘴边,她却转身离开了。“来,”山姆扶我走到门厅,“我们走吧。”

我们在西区开了几个小时的车,从路边一群群踉踉跄跄、发出嘘声的女孩儿中间慢慢寻找着。看到露宿街头的人,我们会辨认得更仔细一些。然后我们停了车,在黑暗的桥拱下并肩而行,仔细搜索。我们小心翼翼徘徊在多家夜总会门前,拿着手机里莉莉的照片询问遇到的每个人。我们去她带我跳舞的那个酒吧,去山姆口中那几家名声很烂、随便卖酒给未成年人的酒吧。我们路过一座座公交车站与连锁快餐厅。

走得越远,我越觉得想要在伦敦市中心这拥挤的街道和熙攘的人群中找到莉莉,是件非常荒唐的事情。她可能在任何地方,她如此行踪不定。我又给她发了两回信息,说我们正在焦急地寻找她。回到我家,山姆分别给几家医院打去电话,以确认莉莉没有住院。

最后,我们坐在我那小小的沙发上,吃了点吐司。他给我沏了杯茶,我们沉默地坐了一会儿。

“我感觉自己是世界上最糟糕的家长,我甚至都算不上真正的家长。”

他向前斜着身子,手肘撑在膝盖上。“这不能怪你。”

“应该怪我。什么样的人会大半夜的把一个十六岁小姑娘赶出门,还不去确定她的去向?”我闭上眼睛,“她以前也玩过失踪,但这并不能说明现在没事啊。说不定她就像那些离家出走的十几岁孩子,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最后是宠物狗把尸体从树林里挖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