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第二天早上,乔瓦尼·德罗戈带队到新要塞站岗。这个要塞离得较远,从城堡到那里要走三刻钟。要塞在一座锥形峭壁顶端,正对着鞑靼人沙漠。这是最重要的一个卫戍部位,孤零零地位于峭壁的最高处,如果有什么威胁靠近,这里必须发出警报。

傍晚,德罗戈带着七十来名士兵从城堡出发了,需要的士兵确实很多,因为光哨位就有十个,另外还有两个炮岗。这是他第一次踏上关口之外的土地,实际上已经身处边境之外了。

乔瓦尼想到了带队值岗的责任,但他首先想到的是有关安古斯蒂纳的那个梦。这个梦在他内心深处留下了挥之不去的回响。他觉得,这个梦必然同未来的某些事有些隐隐约约的关系,虽然他根本不相信迷信的说法。

他们来到新要塞,换了岗,下岗的人走了。德罗戈来到平台,越过一堆堆的砂石观察着远方。城堡就在很远的地方,像一堵很长的围墙,一堵简单的围墙,围墙之后什么也没有。哨兵不见踪影,因为离得太远。只能偶尔看到旗子,这些旗子被风吹着飘扬起来时才能看到。

在这二十四小时当中,在这个孤零零的要塞,唯一的指挥官就是德罗戈。不管出什么事都不可能要求帮助。就是敌人来到眼前,这个要塞也必须独立作战。在这二十四小时内,在这些围墙之间,就是国王本人也比不上他德罗戈。

在等待着夜色降临之际,乔瓦尼一直在观察着北方的荒原。在城堡上,通过前面那些山峰之间的缝隙,只能看到这一荒原的一块小三角。现在却可以看到它的全貌,一直到地平线的最远处,那里是一片雾气,平常总是这样雾气腾腾。这是一种特殊的沙漠,到处是石块,这里那里点缀着一些灌木丛,植物叶子上布满灰尘。右边很远很远的地方是一条黑色的长条,很可能是一片树林,两边则是连绵不断的山峰。山脊之上是看不到头的长墙,长墙沿山脊而建,十分陡峭,也十分壮观,由于秋季的第一场雪,长墙上一片雪白。然而,过去没有一个人认真观察过这一切。现在,所有的人,德罗戈和他的士兵,都不自觉地盯着北方,盯着空旷荒凉的沙漠,这沙漠既无生气,也没有什么神秘之感。

也许是由于想到这个要塞完全由他一个人单独指挥,也许是由于看到了那片无人居住的荒漠,也许是由于想到了有关安古斯蒂纳的那个梦,此时,德罗戈感到,随着夜色的加深,一种无名的不安正在他的四周扩展开来。

这是十月的一个傍晚,天气阴晴不定,不知从哪里反射过来的淡红色的光亮东一片西一块地洒在地上,然后被黄昏后的铅黑色渐渐吞没。

像通常一样,每到傍晚,德罗戈心里就有一种诗意般的激动。这是希望的时刻,他又思考起他那英雄般的幻想,那是他在长期以来多次值岗时形成的幻想,每一天都要增加一些细节,使之越来越完美。总之,他想的是一场他参与的希望渺茫的战斗,在他指挥之下的人员很少,敌人的人数却很多。好像是,那天晚上新要塞被上千名鞑靼人包围。他抵抗了一天又一天,几乎所有的同伴都牺牲了,要么是受了伤。他也被一颗子弹击中,伤得不轻,但也不是十分严重,他还能坚持着继续指挥。突然,子弹就要打光了,他头上缠着绷带,正要带着最后几个人突围,就在此时,增援的人终于赶到,敌人溃不成军,掉头逃跑。他一下晕过去,手里还紧紧攥着鲜血染红的指挥刀。可是,他好像听到有人在喊他的姓名:“德罗戈中尉,德罗戈中尉。”那人一边喊着一边摇动他的身体,想把他唤醒。他极力想睁开眼。德罗戈慢慢睁开了眼,原来是国王,国王亲自向他俯下身来,并且对他说,他是好样的。

这是希望的时刻,他思考着他那英雄般的幻想故事,这故事或许永远都不可能实现,但有助于鼓励他活下去。有时,事情没有这么令人高兴,不是仅有他一个人是英雄,不是受了伤,也不是国王对他说他是好样的。总之,只是一场简简单单的战斗就足够了,是唯一的一场战斗,但是是一场真正的战斗,身穿威武的军装进行的一场战斗,是可以笑着扑向目瞪口呆的敌人的战斗。或许是这样一场战斗,在这场战斗之后,一生都会因为它而心满意足。

然而,这一天晚上,很难让他感到自己是一个英雄。黑暗已经将整个世界包裹,北方的荒原已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但并不是一片宁静,似乎掩藏着什么可悲的东西。

已经是晚上八点,天上阴云密布,这时,在靠右边一点的平地上,就在要塞下边,德罗戈好像看到一个黑影在移动。“一定是因为我太累而眼花了,”他想,“我因为太累眼花了,才看成是一个黑影,要好好看看。”过去有一次也发生过这样的情况,那还是年轻的时候,是在半夜里起来学习的时候。

他试着把眼闭一会儿,然后再睁开,看看周围的东西,看看那个水桶,那应该是用来冲洗这个平台的,看看围墙上唯一的一个铁钩子,看看一个小板凳,这应该是他之前的军官们让人搬过来用以小憩的。只是在这样过了几分钟之后,他才转过身去看下面,看刚才发现有黑影的地方。不错,那个黑影仍在那里,仍然在慢慢移动。

“特隆克!”德罗戈激动地喊道。

“中尉先生,什么事?”一个声音马上回答,声音就从身边传来,吓了他一跳。

“噢,您在这儿?”他说,吸了一口气,“特隆克,我不想搞错,可是,我好像……我好像看到,下面有什么东西在移动。”

“是的,先生,”特隆克平静地回答说,“已经好几分钟了,我在对它进行观察。”

“什么?”德罗戈说,“您也看到了?您看到什么了?”

“就是那片移动的东西,中尉先生。”

德罗戈感到热血沸腾。他想,现在该发生的事终于来了,完全忘记了他的那些有关战斗的幻想。他想,看来恰恰是让我给遇上了,现在,出麻烦了。

“啊,您也看到了?”他又这样问了一遍,荒唐地希望对方做出否定的回答。

“是的,先生。”特隆克肯定说,“已经十分钟了。我到下边看了看擦洗大炮的情况,然后回到这儿,看到了那个黑影。”

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特隆克也觉得这是一件怪事,一件令人不安的事。

“特隆克,您认为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移动得太慢了。”

“什么太慢了?”

“是的,我原想,可能是芦苇毛絮。”

“毛絮?什么毛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