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第2/5页)

“‘糟糕’‘你知道’?哦!”戈斯特利小姐仔细考虑着这些话。她似乎感到满足。“得啦,你还要怎样?”

他又一次瞧着一两件小古玩,可是他什么都不懂。“总之他们想使我措手不及。”

她大感惊讶。“那又怎样?”

“正如我所说的那样,温文尔雅的态度,他们可以用这个武器把你击昏,就像使用其他武器一样。”

“哦,”她答道,“你会醒过来的。我必须见见这些人,我是指彼尔汉姆先生和纽瑟姆先生,当然首先见彼尔汉姆先生。一次见一个人,一次只见一个人,这就行了。但必须面对面,每次半小时。”她随即又问道:“查德先生现在在戛纳干什么?正人君子是不会带 —— 带你说的那一类女人到戛纳去的。”

“是这样的吗?”斯特瑞塞问道,显然对她所关注的那种正派人颇感兴趣。

“不,他们会去其他地方,而不会去戛纳。戛纳是个与众不同的地方。戛纳要比别的地方好些。戛纳是最好的城市。我的意思是你一旦认识那儿的人,就会变成所有人的熟人。如果他真的是去那儿,那就不同了。他一定是独自去的,她不可能陪他去。”

斯特瑞塞软弱地承认道:“我一点也不知道。”她所说的似乎颇有道理,但过了一会儿,他还是使她产生了更直接的印象。同小彼尔汉姆的会见十分容易地安排在卢浮宫画廊中。他和他的同游者站在提香的一幅名作面前(那是一幅十分杰出的肖像画,画上那位年轻人戴着形状古怪的手套,长着一双蓝灰色的眼睛),此时他转过身来,看见这次约会的第三位正从打了蜡的金碧辉煌的走廊的那一端走来,心中有一种实在的感觉。还是在切斯特,他就曾同戈斯特利小姐商定,在卢浮宫度过一个上午。小彼尔汉姆也曾单独提出过同样的建议,而且他俩已经一起游览过卢森堡博物馆。合并这些计划并非难事,他感到只要同小彼尔汉姆在一起,一切矛盾都好解决。

“哦,他不错,他也是我们这种人!”在交谈了几句之后,戈斯特利小姐寻到一个机会对她的同伴低声说道。看着他俩一会儿走,一会儿停,才说了几句话彼此就谈得很投机,斯特瑞塞完全明白她的意思,他把这视为自己的工作开展得得心应手的另一个标志。他认为这个能力是他不久之前才获得的,因而深感庆幸。甚至就是在前一天,他也不明白她的意思。他只能猜测,她的意思是只要他们聚在一起,就成了热情的美国人。他努力使自己适应一个新的观念,即美国人能够像小彼尔汉姆那样热情。这个年轻人是他的第一个标本,这个标本曾使他感到十分困惑不解,现在他却看到了光明。小彼尔汉姆惊人的平静在开始时对他影响甚深,出于谨慎,他不可避免地,开始觉得那正是蛇的诱惑,或者说欧洲腐化堕落的表现。可是戈斯特利小姐却迅速做出反应,说那只不过是他们熟悉的旧东西的一种特殊形式而已,于是他马上转变观点,认为它是合理的。他希望自己在喜欢这个标本的同时又能保持平静的心态,这个愿望倒是完全得到了满足。过去使他感到大惑不解的正是这位小小艺术家的派头,比其他人都更彻头彻尾美国化的派头,而此时斯特瑞塞却可以怡然自得地观赏这种新的派头。

正如斯特瑞塞从一开始就发现的那样,这位谦和的年轻人以毫无偏见的眼光观察周围的世界。我们这位朋友所缺少的是那种人们常有的职业偏见。小彼尔汉姆有职业,但这是不为人承认的职业。可是他既不因此而感到惊慌,也并不感到悔恨,因此他总是给人以泰然自若的印象。他到巴黎来学习绘画,或者换言之,来探究其中的奥秘。然而假如世界上有什么对他来说是致命的东西的话,那东西就是学习。他的知识日渐丰富,可是他的创造力却越来越枯竭。斯特瑞塞从他那里得知,当他在查德的屋中见到他时,除了那点聪明才智和根深蒂固的巴黎习气外,他已经一无所有。谈到的这些事,他都十分熟悉,如数家珍。显而易见,它们对他来说仍是有用的装备。在游览卢浮宫的那一段时间里,斯特瑞塞颇感兴趣地倾听这些事,他觉得它们成为周围气氛的不可分割的一部分,它们也使宫名更增添了魅力,使那个地方更加辉煌壮丽,使大师们更富于色彩。不论这位年轻人带他们去什么地方,这些事始终伴随着他们。在访问卢浮宫的第二天,他们去了另一个地方,也是如此。他邀他的同伴们同他一起过河,让他们观看他居住的那个贫穷的地区。他住的那个地方的确非常穷,但在斯特瑞塞看来,那地区却使他显得很有个性。那傲岸而独立的个性使斯特瑞塞感到挺新鲜,他觉得他拥有一种奇特而动人的尊严。他住在一条胡同的尽头,胡同与一条不长的铺着鹅卵石的古老的街道相连,这条街又与一条新修的平坦的长街相通。不过这胡同、这街,都呈现出一副破败相。他把他们带进一间四壁空空的寒冷的工作室,在他不在家的这段时间内,他把它借给他的一位同道。这位同道又是一位聪明透顶的美国同胞,他曾经打电报通知他,“无论如何”得准备茶点招待他们。这茶点,这第二位聪明透顶的同胞,这远离尘嚣且随遇而安的生活方式,以及耳中听到的种种笑话和争论,眼中见到的精妙的绘画和三四张椅子,加上无处不在的艺术趣味和信心,而其他的一切几乎均是付之阙如的状态,如此等等使这次访问具有无穷的魅力,也使我们的主人公为之倾倒。

他喜欢这些聪明的同胞(不久之后又来了两三位),他喜欢那些精妙的绘画和自由的品评,包括旁征博引、热烈的赞赏和苛严的批评等,这些使他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端坐凝听。他尤其喜欢他在那些人中间看到的安贫乐道的生活态度,以及具有侠义之风的相互支持和帮助。他认为这些头脑聪明的同胞为人正直,在这方面甚至超过了乌勒特人。他们红发长腿,他们古怪而有趣,亲切而滑稽。他们使那个地方回响着美国的本土方言,他从来不知道这种语言还可用来明晰地表达当代艺术。他们弹奏着竖琴,演奏出美妙的音乐。他们的生活具有一种颇值得赞美的天真和单纯。他不时看看玛丽亚·戈斯特利,看她如何感受到这一点。然而她在这一个小时内,一如她在前一天一样,表现出来的只是如何同这些小伙子们打交道。对每一个人,对每一件事,她都以一位老巴黎的娴熟手法加以应付。她极有风度地参加了小彼尔汉姆上的第二堂课,高度地赞赏那些美妙的画作,对茶道发表了颇有见地的评论,对那些椅子腿的结实程度表示信任,轻而易举地回忆起那些过去的人物,那些有名有姓的、编了号码的或者漫画化的人物,他们有的功成名就,有的一败涂地,有的杳无音讯。头天下午在同他们分别之前,她告诉斯特瑞塞,既然她将获得新的认识,她将在考察新的证据之后再加以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