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吹得人发烫的热风向脸颊狂乱地扑来,一望无垠的碧蓝天空在天边与印度洋上下连成一片,晃得人眼窝隐隐作痛。这里是非洲的热带海岸。摇摇曳曳的棕榈树叶撑起一大片树荫,代替了露天咖啡座的凉篷;摩登的白色建筑吸引着人们的目光;路面铺砌得平整笔直的道路堵满了汽车,但丝毫没有给人混乱的感觉。达累斯萨拉姆这座城市充满了悠闲恬逸的气氛,这和它的阿拉伯语含义“和平之港”十分相称。

“虽然雨量不多,但现在正是雨季呢,用当地的话来说这叫小雨期。志村小姐,你来这儿的最后一天碰上这么个大晴天,真是好运气啊!”

咖啡座内坐在对面的赤城直美是当地的中介,在坦桑尼亚已经生活了五年,原先在一家旅行社做导游,后与当地一名公司职员结婚,现在住在市内的一幢高级公寓,听说出版过一本有关坦桑尼亚的游记。她三十多岁,长期日晒的肌肤上有明显的雀斑和皱纹,背心式上衣露出的胳膊以及随意扎起的发型却让她显得十分年轻。和简单随意的服饰形成对照的是她的日语非常谦恭,给荣利子留下了良好的印象。据说她在女子大学研究生院读的专业是南美洲文学。

“真的很不好意思呢,中丸商事方面特意指定要我陪同您,谁承想就最后一天在市内这么转转而已……”

“哪里哪里,现在的捕捞业者基本上都是印度人,和他们交流用英语就可以了呀。”

前一天,在距离维多利亚湖不太远的姆万扎参观了十多家渔业加工工厂,与捕捞业者直接面对面交流,询问了有关劳动条件以及品质管理等方面的情况。荣利子还生平第一次见到了未经加工的盲曹鱼,硕大的鱼身上银色的鳞片闪闪发光,鱼肉白得像雪花一样。倘若不是亲眼所见,荣利子简直不敢相信死去的鱼竟然还这么美。

“工厂的现代化程度如此高真是没想到啊,装备有欧美的传输装置和金属探测器,有的还实现了计算机控制的全自动化操作,最关键的是卫生管理让人非常放心呢。”

“没错吧?亲自看过之后印象就完全不一样了。日本人对于坦桑尼亚的认识基本上还是以前那样子……哦,对了,我不是说志村小姐您噢,主要是我们的信息普及做得还很不够,在我们的观念中好像说起来就是疟疾、霍乱等疾病肆虐,再不就是教育水准低下等,其实它是实实在在地在改变。您就看这儿,城市的生活水平并不差,即使对外国人来说它现在也是个适宜居住和生活的地方呢。”

如果时间充裕,不光是工厂,荣利子还想上维多利亚湖周围的渔村去看一看,因为她很清楚,自己现在所看到的仅仅是这个国家极为表面的一部分。

“可是,沿湖地区那些工资低廉的劳动者生活还是很悲惨啊。虽说经济在稳步发展,不过整体的基础建设方面还远远没有得到改善,各种创新型经营虽然已经显现势头,但是融资体系还跟不上,所以说,这个国家目前还只能说是资源和人才丰富、很有发展潜力的国家,这一点还希望你能真正理解。对了,我们点些什么呢?”

赤城直美急忙打开皮制封面的菜单。

白天的咖啡座顾客嘈杂,只有一名侍应生在麻利勤快地照应着。

赤城直美似乎是个吃货,她看菜单时的表情流露着欢愉。

“哎,有罗非鱼哎。盲曹鱼的海外需求强劲,不过在坦桑尼亚人气并不高,主要因为它口感清淡,鲜味不足,比较起来,还是这种被凶残的盲曹鱼捕食得数量日渐减少的罗非鱼更受欢迎,肉味有点儿特别,不过吃起来口感绝对不输给盲曹鱼噢。还有,我推荐这个香蕉炖汤,虽然用的是香蕉,但它不同于其他水果,炖出来非常浓稠,有种芋头的清香气,再加进去一些番茄和土豆一块儿炖煮,是坦桑尼亚比较普遍的一种吃法。主食也有好多种呢……”

“哦,那我就点这个吧,看上去不错。还有,我还想尝尝那个肉味有点儿特别的罗非鱼。”

赤城直美听荣利子这样说,抬起头盯视着她,露出很惊讶的表情:“志村小姐真是从事贸易的人当中难得一见的,怎么说呢,很有变通性……您说今天不去高级餐厅,就在当地人常常光顾的路边小店里吃点儿什么,我当时听了就很吃惊呢。”

赤城直美似乎感慨良多。此时荣利子忽然想起在“笑盈盈寿司”和翔子的对话,翔子说,管它什么鱼什么部位完全没必要了解,只要美味好吃就行啦。一直到现在,荣利子对这种说法仍无法赞同。

“说穿了真不太好,不过在日本,盲曹鱼还有罗非鱼有一阵子真的大多是用来假冒别的鱼的,把盲曹鱼称作白鲈,把罗非鱼称作鲷鱼……当然,不管是什么食材,只要运用适合它的料理方法,做出来的菜肴肯定是美味的。不知道什么原因,日本人对于淡水鱼总有些抵触,大概是鲤鱼和鲫鱼给人的印象太深的缘故吧……以前,日本从南美智利进口过一种栉鳍鱼,怎么也卖不掉,因为它和六线鱼属于同一目,于是改称为六线鱼,结果一下子大卖。假冒标志被视作问题以后,它又恢复叫栉鳍鱼了,不过那时人们已经接受了。所以说,在日本,人们首先关心的不是味道如何,而是叫什么名字,可如今日本人的餐桌必须依靠海外供应才能支撑,在这种状况下,最好还是丢弃先入为主的观念,积极尝试去接触不同文化背景下的食物和口味。现在,日本应不应该接受移民似乎成了一个话题,我觉得这也是同样的道理,首先,我们应该具备多民族共存和多种文化共存的一种积极姿态,这是先决条件,但事实上,大多数日本人自己什么也不想改变,却一味地抱怨劳动力短缺……”

“是啊,您说得太对了。我就不喜欢将这儿的食材硬按照日本料理的口味来做,看来我们是志同道合呢。”

赤城直美微笑着赞同道,随即口齿伶俐地将选好的菜名报给侍应生。荣利子心满意足地吐了一口气,借助工作,竟还能与同性有这样随意亲近的接触,没有过度的期待和紧张,就这么轻松地坐在了同一张桌子旁。她愿意相信,这才是真实的自己,那个毫不客气地数落翔子、在网络上侦察其行踪的人不是真正的自己,而是个假冒者。

“说起来真难为情,我父亲也在同一家贸易公司工作,两代人不约而同进了同一家企业,可见我们这个家庭是个十足的贸易商家庭。我这个人呢,又非常顽固、非常保守。”

“这么说,您小时候经常搬来搬去的?”

“没有啊,是我父亲独自去外地工作,我和母亲一直留在东京没搬离过,据说是出于我的读书问题才这么决定的。老实说,我为此一直有种负疚感呢,祖父、祖母也有点儿怪罪母亲……不过,我一直很羡慕我的父亲,感觉他就像童话里的旅行者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