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第2/5页)

部长的身上没有普通中年男人特有的脂油味,却散发着一股柑橘的清香气,和点缀在磅蛋糕(1)上的柠檬片的味道相似。部长曾经带磅蛋糕到公司,放在茶水间,得意地炫耀说是夫人做的,弄得女员工们好自卑。部长的夫人应该对其周边的动向非常警惕,好在荣利子本来就不觉得生分,因此大着胆子若无其事地施展起诱惑,没承想部长并不搭理她。

——志村,你最近是不是累了?累了就休息一下吧。

平时说话老喜欢打哈哈的上司,现在眼睛里透着从未见过的体贴关怀。荣利子刚进公司时,部长便给她打过预防针:“希望你把我和你父亲的交情彻底忘掉,你进了这个部门,我对你会像对其他人一样,该严格的地方绝对不会客气!”自那以来,两人从没有像今天这样相处过,荣利子打算将之前累积起来的上下级关系,亲手击得粉碎。

“啊……啊,弄得这么脏!部长,我们一块儿洗澡吧?”

荣利子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发颤,同时微笑着,解掉开襟羊毛罩衫和衬衣的扣子,扔在脚边。她能感觉到,锁骨下方的肌肤充满了紧张。最近顾不上好好打理自己,身上没洒香水,涂的指甲油花了,甚至……穿的哪条内裤一时都想不起来。但是,至少自己比眼前这个男人年轻许多,年轻就是优势,自己必须采取主动,突破两人间的信赖关系。也许,父母知道了会晕倒吧。荣利子预感到,眼前这个人一旦两眼射出男人的光,势必某种旧的东西要毁灭,与此同时生成某种新的东西。将自己的人生抹掉,再重新构筑——荣利子大脑一片空白,唯有这片希望之光。

那样的话,自己就能成为真织的闺密。荣利子满怀期待,抬头望着部长。部长站得离床远远的,紧挨着房门,双手交叉。

“你一定在想,只要具备了某种条件,然后采取某种手段,就可以让别人按照自己的意愿去想、去做,你从小就是这样认为的……但是,陪你玩过家家的游戏时,老实说,我心里特别反感你知道吗?”

这不应该是此时此刻说的话,过于冷静,甚至带着几许同情。荣利子盯着部长的眼睛,那里面看不到一丝杂念。这个局面倒是没料到,本以为对方准把持不住,说不定亮出性器,几近变态地发狂呢,因为她坚信只要自己发出诱惑,对方一定会乖乖就范的。

“你父母亲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很理解。他们都不是坏人,我并不讨厌他们,况且对我多有照应,我对他们是心怀感激之情的。我每次去你们家,家里都是干干净净的,你母亲又年轻又漂亮,做的饭菜也好吃。他们两个从来没有吵过架吧?叫人羡慕啊!不过,我和你父亲敞开心扉,互相毫不隐瞒地说心里话,却一次也没有过,不光和我,他和谁都一样,安慰也好,鼓励也好,夸赞也好,全都是似曾听过的客套话,泛泛而谈,就好像背诵事先准备好的台词一样。慢慢地,我不去你们家了,其实就是因为这个。工作中遇到挫折,想向谁倾诉一番时,首先不会想到你父亲。你和你父亲一样的性格,身在福中不知福,对别人严苛得不得了,完全不考虑客观情况。”

荣利子一声悲鸣,她不想听,恨不得把耳朵塞起来,她不能容忍别人这样审判自己的家人,她体内仿佛有东西在火辣辣地燃烧。这比让自己在所有同事面前脱光衣服,任由别人对自己的身体评头论足更让她感到屈辱。

蓦地,她脑海中浮现出父亲深更半夜独自凝视手机的形象,像个年轻女子,低着头,视线直直地盯着屏幕,最后总是失望地叹口气,摘下老花镜,怔怔地望向半空。荣利子不敢出声叫他。大概是想和谁联系吧。父亲也很落寞,他肯定也想拥有几个聊得来的同性朋友。与其承认问题出在父亲身上,荣利子宁愿相信是周围的人对父亲缺少理解,以致不愿意接近父亲。

是不是因为自己的反应不像他所期望的,便批评起父亲来了?这个男人的依存心太强,所以一把年纪了仍止步于部长这个位子。

现在不是性欲的问题,而是必须好好调教一下这个无礼男人的强烈意念从上下左右涌出来,荣利子下定决心非把他拿下不可。

一定要让他为刚才的话付出代价。荣利子半弯着腰,胸部贴紧部长,用手钩着他的腰。可是,不论荣利子怎样发出娇喘,怎样渴求亲吻,部长只是移开视线,看都不看她,到后来干脆用手肘狠狠地推搡她。荣利子身子一踉跄,幸好抓住了床架。如此屈辱怎能善罢甘休,荣利子用威吓的眼光从下往上瞪着部长。哪怕是为了父亲和母亲,也一定要将这个男人征服!

部长的声音里掩饰不住疲惫和吃惊:“你是打心底里对人不信任对不对?所以,没有一个人愿意接近你,像你这样认死理儿、只认准一个价值观,其他都不屑一顾,时刻把自己武装得严严实实的人,谁会真心真意地和你交往?你在工作上也是一样。”

这样说着,部长又用手肘狠狠搡了搡荣利子。疼痛深入骨头,荣利子不由得栽倒在床,席梦思弹簧颤动了几下。一直以为对自己疼爱有加的上司,居然也一针见血地指出自己没有朋友这一事实,羞臊加上懊恨,使得荣利子口干舌燥,真想伸手在喉咙使劲儿搔两把。

“为什么只说我……”好不容易挤出点儿声音说道,却感觉有股呕吐物的味道随着声音往上涌出。

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两个一把年纪的女人无所顾忌地大声说笑着,即使是平常言行谨慎的妇女,和闺密在一起的时候也会毫不顾忌地炫耀其同性间的友情。那种动辄炫耀的女人,要说比自己更优秀、更具内涵,荣利子实在是不愿意承认。

“把自己武装得那样严严实实的,为什么还要有求于人呢?你一个人过好了,一直到你对别人产生信任为止,那样也没什么好羞怯的呀。你好好想一想,早点儿真正成熟起来吧!”

荣利子感觉部长高高在上,她仰起头来依旧看不到,比神泉的夜空还要高。父亲从未如此说过自己,父亲总是肯定荣利子,而且面对面平视地和自己说话。

——荣利子,你有什么想法,说出来听听。

在被尊重和被宠爱中长大的荣利子居然受到如此粗暴无礼的对待,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荣利子想不出其他可能。她不想独自待着,她内心的真实想法是,无论什么时候,都能依偎在某个人身边,将手放在他手里。

部长为什么如此冷酷无情?假如自我封闭起来真的独自生存的话,大概就变成圭子那样的人了,放弃一切努力,不再坚持,并且将过去的自己彻底切割抛弃,兜兜转转和她又搅在一块儿,荣利子实在是不情愿。但部长的话确实令她沮丧万分,眼前发晕,站立不稳,几乎死的心都有了。没有人帮她一把,她已经无法走出这个惨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