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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心理变得越来越平常,翔子对此感到困惑。她吞咽下一口带着鱼味的嗳气。从车窗望见的建筑物此刻似乎变矮了,视线中的绿色越来越多。蓦地感觉,自己和身旁这个女人的关系也变得模糊了,好像不是被胁迫出来旅行的,而是自己主动登上摇摇晃晃的列车的。

我是不是和谁都合得来啊?——和桥本君也好,和自己丈夫也好,和所有之前交往过的男性也好,不管对方是什么样的人,我本性中最核心的部分都不会改变,依旧我行我素地走着自己的人生之路,即使和荣利子这样的女人在一块儿,也能够保持平常的心态,以冷静的目光看待一切。我不会被任何人扰乱,换句话说,谁和我在一起都无所谓,大概就是因为这样,所以到最后别人都会离我而去吧?

为了打消忽然冒出来的怪念头,翔子拿起七味粉(2)瓶子,往面汤里使劲儿倒了许多。

不是的啊,至少贤介就不是,唯一不可能的就是失去丈夫。虽然自己身上确实有不少毛病,但还不至于让贤介无法忍受,和眼前这个变态的女人比起来,自己绝对处在一个安全的位置。

“哎呀,这可怎么办?忘记拍张鲱鱼荞麦面的照片放到博客里去了!”

翔子抬起头,只见荣利子两手捧着手机,满脸歉意的表情。她面前是刚刚端上来的放在笼屉上的天妇罗荞麦面,再低头看自己面前,一大碗鲱鱼荞麦面几乎已经见底。

“没事的,我已经差不多吃光了,你放一张你的照片吧。”

“可是这样一来,感觉好像‘大比目鱼’吃的是天妇罗荞麦面……不是不对了吗?”荣利子歪着脑袋,皱起眉头,看样子不想折中。

翔子忽然想到,这个人一点儿也不会耍点儿小机灵,或者敷衍了事什么的,估计从来也没有翘班出来旅行过吧。

“不要紧的,天妇罗我也喜欢,就写成我吃的是天妇罗荞麦面好了。”

被她这么说,荣利子这才甩动头发点了点头,调整笼屉的位置,又拿起筷子夹住炸大虾的尾巴,挪动一下角度,开始了拍照的准备。看着荣利子神情紧张地举起手机,变换角度反复认真拍摄的样子,翔子由衷地感到竟有几分可爱。

鲱鱼荞麦面仿佛舒缓了翔子的神经。

得设法和她说说话套套近乎,翔子打算投其所好找个话题。可是,不知道——她根本不知道荣利子有什么爱好,准确地说,她对荣利子的一切都不清楚,这让她有种好像抬头就触到天花板的挫折感。

“呃……荣利子,最近在看什么电视剧吗?我现在迷上了星期四晚上十点钟的电视连续剧哪……”

这是由当下人气明星主演的一部爱情喜剧,描写一个任性而又傲慢的富家小姐同父亲下属的儿子未婚同居,虽然关系冷淡,在人前却不得不假装恩爱,故事情节拖沓,但是演员阵容夺人眼球,加上女演员的时装让人眼花缭乱,翔子和贤介每星期都追剧追得乐此不疲、欲罢不能。

终于拍完照正得意扬扬地查看着照片文件夹的荣利子,听到翔子的话,不禁欢喜地扬起脸,望着翔子:“那部电视剧?你在博客上推荐过之后看过一集,嗯……”

“哎,不好看吗?”

荣利子稍显为难地答道:“也不是不好看,就是和主人公缺少共鸣。”

“共鸣?”

“是啊,缺少共鸣所以就没法沉浸其中了呀。”

对此种轻松滑稽的喜剧节目,她竟然以这样的尺度来衡量,翔子一时不知所措,不由得也试着咀嚼起这截然不同的观感,宛如嘴里含进一颗吃不惯的糖果似的。

荣利子一下子话多起来了:“你想啊,那么年轻又漂亮的女主人公,硬把自己代入进去,根本就是做不到的嘛。再说了,不管出于什么原因,和一个自己不喜欢的男人一起生活,然后又假装被绑架,观众会怎么想?把观众都当傻子啊?给周围的人造成多少麻烦,自己却浑然不觉,这种女人我实在不敢恭维,我会有一种天然的生理排斥。反正这部连续剧,我看了就是产生不出共鸣,编得也太可笑了……”

仿佛堤坝决了口似的,荣利子滔滔不绝地一口气说了一长串,翔子根本插不上嘴。

看来,荣利子不是以有趣或无趣这个尺度来评判事物的。

翔子感觉自己似乎触碰到了荣利子复杂内在的一个侧面,装满暖暖的荞麦面的胃有点儿沉重起来。不光是看电视剧,荣利子还会将自己的尺子带到现实世界中,带到工作中,对每件事情一一勘测,如果达不到自己心目中的标准就无法接受。其实和自己的想法或初衷不一致又有什么大不了的呢——原本是想找个共同话题套套近乎,不承想画风一变去分析她的一举一动了。

以她这样的性格,成天死死盯住自己的博客也就不会让人难以理解了,而自从自己博客的风格有所转变之后,荣利子非但没有弃之而去,反而盯得更紧,甚至做出匿名攻击的举动。荣利子身上疾恶如仇、容不下半点儿异类因子、自己将自己圈入孤独窘境的性格,无论如何得帮她纠正过来,这倒是对翔子的一个严峻考验。翔子若是主动往前走出一步会怎么样?荣利子是个只肯正视自己希望看见的事物的人,所以她不需要与别人对话沟通,甚至期望一辈子就独自只看到想看的事物吧,说不定她生来就不需要朋友,但只有她自己不清楚这点,假如点醒她,她一定会活得更加快活。

“翔子,你喜欢这种乱七八糟的电视剧啊?你和这种任性的女人有同感?哇,好受打击,你把我对你的美好印象破坏了。”

说罢,荣利子非常夸张地将眉头皱成个“八”字,同时弓下身子,在翔子肩头轻轻拍了下。明明已经不想再提这个话题了,可荣利子却好像特别来劲儿。

“那种任性、浅薄又得意忘形的女人,简直叫人受不了,我见了就恨不得揪住她‘噼噼啪啪’狠狠扇她一顿来教训她。哦,你看我这副德行好像大姐大的样子吧,其实我是心里想的如果不说出来就憋得难受啊。”

荣利子神采飞扬地说着,还挥手在空中比画,做出钩住脖颈、狠扇耳光的动作,不小心碰倒了七味粉瓶子,顿时一股香气散发开来。荣利子耸耸肩,赶快将瓶子立起,视线却不经意地飘向了隔壁餐桌,邻桌是四位中年妇女,各自点了不同口味的荞麦面,此刻正在专心而心满意足地品味着,丝毫没有留意这边。荣利子收回视线,继续抨击起电视剧来。翔子不禁冒出汗来,仿佛自己看了不该看的东西,感觉比当众做砸了某件事情还要难为情。从荣利子的立场来讲,这无疑是一幕与好友投入地议论着某部电视连续剧以至兴奋不已,差一点儿失态的情景,在旁人眼里,这是一对关系密切的闺密。没错,荣利子所追求的,并不是朋友甚至闺密,而是“拥有闺密的自我”,这才是她苦追不舍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