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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是因为两个女生合骑一辆自行车,结果发生交通事故死了,听说两个人都是当场死的。是我们入学的前几年发生的事。那两个女生很要好,经常一块骑车。所以学校后来就开始禁止,但是两个人合骑一辆自行车这种事却始终没能禁止得了。据说两个人合骑的话,一路上说个不停,一不留神很容易和卡车相撞。”

这是荣利子第一次听说这件事。不管什么样的友谊,总会有高潮,随后迎来低潮。第一次和翔子合骑自行车的那晚,假如翔子发生事故死了就好了。

“说不定像她们那样是种幸福呢,我好羡慕。”

“为什么?”

“你想啊,女性闺密很不容易有的对不对?虽说这些年流行女子会什么的,可是友情只是一瞬间的光耀,天长地久之类的只有在小说中才可能存在。把最最幸福的那一瞬间装进真空袋子里密封起来,就可以永存啦,所以……”

话说到一半止住了,荣利子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笑得最开心、感觉最幸福的那个瞬间,两个人应该一同赴死才是呀。——这似乎过于悲惨了,荣利子终于没能说出口。

“我不这样认为。”

荣利子抬起头,只见圭子眼睛里射出两道她从未见过的认真的眼神。

“如果这么说的话,那所有的关系都是有高潮和低潮的。假如那两个女生还活着,新学期开始后,她们中的一个交到了更加投缘的新朋友,另一个感到孤独,双方的关系慢慢就会变得生硬起来,也许会导致最后的分手。但是,当两个人都长大成人之后,有可能还会在街上不期而遇,这时候,她们哪怕就站在路边,高高兴兴地聊上几分钟,我觉得这就足够了呀。”

“什么,站在路边?……怎么……”

顶多就是几句肤浅的礼节性寒暄罢了,就算脸上始终带着笑容,也绝不可能再有下一次的约会。双方各自都是心知肚明的。就像母亲说过的,这种交流是丝毫无助的。与其面对虚伪的亲热,还不如冷冷地被人拒绝更让人好受些。现在的荣利子就是这样想的。

“啊,那是不一样的,荣利子!”

记忆中,圭子只会摆出一副冷冰冰的面孔,但是此刻,她却整个脖颈都泛红了。荣利子不由得睁大眼睛。她脖颈上的那块斑痕,不是高中的时候由于自己的原因造成的吗?

“那个时候……在两个人分开的时间里,各自已经学会了不少社交技能。男人们有时会嘲笑女人,觉得女人虚情假意地互相安慰、互相鼓励、传别人的八卦消息、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开会’是多么愚蠢,其实女人也会的,比方看到一群女人说说笑笑的就会说,那群人围在一起又说又笑地干什么呀?吵死人了!——类似于这种。有谁敢说,一句辛辣然而真实的话即使把对方刺得鲜血淋漓,也比一句能慰藉人心的花言巧语来得高尚?我现在算是彻底明白了,这种互相抚慰是多么重要啊,我就是因为以前不相信,嫌这种事情麻烦,结果害得自己一无所有,只好在这里干这个……”

圭子的两只手攥得紧紧地搁在桌子上,血管发青,鼓了起来,让人看着都感到痛。

“女人那种即使短短的一瞬也要像焰火一样光芒耀眼,这种天生的社交性,以及每个小小的约定——即使不一定真的会有下次,也许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但确实拯救了许许多多的人,数都数不清吧。回到刚才的话题上,两个从前的好朋友站在那里起劲儿地说着话,这时候从旁边蹬过去一辆自行车,两个高中女生合骑在上面……这两个人一定会心里感到一阵轻松,由衷地露出会心的微笑,如果能拥有这样的瞬间,不是也会很幸福吗?”

荣利子回想起和翔子最后一次合骑自行车的情形,那天晚上膝盖划破的伤口仍没有消失,翔子哭泣的样子也浮现在眼前,她不会忘记。

“所以说,我不会觉得说死掉更幸福,不可以那样想的。人死了还有什么意义呢?即使活着感到受到了伤害,或者愧疚万分,又或者朋友不在了,也不能去死啊!”

荣利子知道,圭子之所以如此激动,是因为自己。

圭子是想修复自己和变得一团糟的荣利子的关系,哪怕只是暂时的?为了防止以前的好友继续沉沦下去,所以才想出来这个对策?尽管两人之间没什么需要解释的,也不会有下一次的约定,然而,今天晚上,圭子和荣利子之间确确实实联结着一根看不见的绳索。荣利子和翔子也会像这样,在某个时间、某个地方重逢吗?到那时,荣利子会不会不再对她死缠烂打,而是高兴地站在路边心平气和地和她聊上一会儿呢?

“那时候,我故意躲避你,还撒谎,抱歉啊!”

圭子突如其来地说道,令荣利子一时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比起和你在一起,和其他朋友在一起更加让我快乐,倒不是因为你不够好,而是我变了。这话假如当时我能够面对面地对你说出来,也许最后就不会闹成那样子。”

荣利子脑袋昏昏沉沉地想,估计今后见不到圭子几次了,这大概算是她的临别赠言。自己可能不久之后就会搬离这个街区,因为只要自己待在谁身边,谁就会受到伤害。关于将来的打算还没有定下来,但荣利子清楚,自己离巢的时刻终于到来了。本来应该更早就离开这儿的,不过过去的事情已经无法改变,明天以后,荣利子才能开始自由地支配自己。

翔子此刻会在离这儿不远的公寓里想什么呢?

喂,什么时候才会想起我来啊?什么时候还会在某个地方重逢呢?

仿佛是对荣利子这个问题的答复,两人的头顶上又有一辆电车驶过,整个店堂都震动起来,仿佛要将这震动的涟漪传得更远。大概是头班电车发车了吧。圭子缓缓站起来,走到收银台后面拿来几册菜单又走回来,将菜单一一放在每张桌子上,连放带扔的粗犷动作,果然不愧是圭子所为。这些菜单上所表示的食材有多少是母亲所讲的“自然派”“真材实料”呢?哦,对了,谁管这种事情呢?

荣利子掏出手机,屏住呼吸,将通讯录中的“丸尾翔子”删除掉,整个动作只用了数秒,随后她深吸一口气,伸了个懒腰,将视线投向窗外。

在这个时候,有一个明亮宽敞的空间可接纳自己这个孤独的人,这点很重要。高盐分、高卡路里的仿真食品会侵蚀人的身体、破坏人的健康、剥夺这个城市固有文化的气息以及未来,可现在怎么样呢?可以肯定的是,这家家庭餐厅给既不年轻又身无一技之长的圭子提供了一份工作,又给没有朋友、今后想必也结交不到朋友的荣利子提供了片刻的温暖。荣利子在心里由衷祈祷,祈祷翔子也能找一个这样的场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