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大道(第4/6页)

他的左右站着两个默不作声的年轻人,是他的卫队队员,与他年纪相仿,穿着已经开始变灰的白羊皮短袄,袄上有羊羔皮的镶边。他们两人化石般漂亮的脸上,除了显示着对首长的盲目忠诚,为他准备赴汤蹈火,没有其他任何表情。他们毫不理会这次会议,毫不理会这里提出的问题和辩论的情况,既不说话也不笑。

除了这些人外,柴棚里还有十到十五个人。有的站着,有的坐在地板上,不是双腿直伸,就是蜷起膝盖,身子靠在墙上或是壁上突出的圆木上。

给贵客们摆上了几把椅子,上面坐着三四个工人,是参加过第一次革命的老人,其中有容颜大变的阴郁的季韦尔辛,有总对他点头称是的老朋友安季波夫。他们都称得上是革命向之礼拜的神圣人物,坐在那儿像一尊尊沉默威严的雕像;在他们身上,政治上的倨傲已经压倒了一切活生生的人的特点。

柴棚里还有些值得一提的人物。俄国无政府主义的中坚分子夫多维钦科,绰号“黑旗”,一刻也不能安静,一会儿从地板上站起,一会儿又坐到地板上,一会儿在柴棚中间踱步,一会儿又停在正中。这是个高大肥胖的人,大脑袋大嘴巴,头发如狮鬃。他们这批军官,几乎都参加了最近一次俄土战争,至少是参加过俄日战争,他是个整天耽于梦呓的幻想家。

由于他心肠太好,也由于他个头硕大,妨碍他关注细小事物,因之对所发生的一切,他都注重得不够,又常常理解错误,就把相反的意见也当成自己的意见,对谁都表示赞同。

紧挨着他,在地板上坐了一个他的熟人,森林猎手斯维里德。虽然斯维里德没当过农民,但从他那黑呢绒衬衫的开襟,可以看出他眷恋土地的气质。他进大门时把这衬衫连同十字章卷成一团,拿它在胸口蹭了蹭。这是半个布里亚特人,好心肠而没有文化,头发像小细辫,留着稀稀拉拉的短髭和稀疏得只有几根毛的胡子。蒙古气质使他脸变得老气了,总是皱巴巴地露出同情的微笑。

带着中央委员会军事指令巡视西伯利亚的报告人,还没有发挥完自己的思想。对于出席会议的多数人,他都不感兴趣。但作为革命者和自小热爱民众的人,他不胜爱慕地望着坐在对面的小小统帅。他不仅原谅了这个孩子的一切粗鲁举动,把这些当成是土生土长的潜在革命性的表现,而且极为欣赏他的鲁莽行为,正像热恋的女人会喜欢情人露骨的无礼行为一样。

这个游击队首领就是米库利齐恩的儿子利韦里。中央来的报告人,过去是劳动团合作主义分子,倾向于革命的社会主义者,叫科斯托耶德阿穆尔斯基。最近他重新考虑了自己的立场,承认自己观点的错误,写了几份长篇声明悔过。之后不仅被接受参加了共产党,并且入党不久便被派去完成责任如此重大的工作。

把这项工作交给他这么一个对军事一窍不通的人,是出于对他革命资历的尊重,对他铁窗磨难的尊重,也由于估计到他过去搞过合作社活动,应该比较熟悉西部西伯利亚起义地区农民群众的情绪。在这个问题上,他对农民的了解,远比军事知识更加重要。

政治信仰的转变,使科斯托耶德判若两人。他改变了自己的外表、动作和作风。谁也不记得过去他什么时候秃过顶、留过胡须。或许这一切都是假扮的?党规定他要严格隐蔽。他的化名是别列德涅和李多奇卡同志。

夫多维钦科不合时宜地表态说他同意指令中包含的各点,引起一阵喧嚷。等喧声平息,科斯托耶德继续说:

“为了尽可能全面包括不断发展的农民群众运动,必须立即同省委所在区域的所有游击队建立联系。”

接下去科斯托耶德讲到接头、暗号、密码和交递情报的方法。然后他又转入了细节。

“要报告游击队:哪些地方有白匪机关的军火、军需、粮食仓库;何处藏有大量现金以及警卫体系。

“必须缜密而又十分详尽地研究下列问题:游击队的内部机构、首长、军事纪律和同志间纪律、秘密工作、游击队同外界的联系、对地方居民的态度、战地革命军事法庭、敌占区的破坏战术(如破坏桥梁、铁路、轮船、驳船、车站、手工厂及其技术设备、电报局,煤矿、粮食制品)。”

利韦里忍着忍着,实在憋不住了。在他看来,所有这一切全是于事无补的外行的胡诌。他说:

“非常精彩的报告。我要牢记在心。看起来这一切都得无条件地接受,才能不失去红军对我们的支持。”

“当然喽。”

“可是,我的好同志李多奇卡,您这一套孩子打小抄的玩意儿,我怎么实行呢?要知道我的三个团的兵力,包括炮兵和骑兵,早已在进军途中,并且把敌人打得狼狈不堪。”

“真精彩!真有气魄!”科斯托耶德心想。

季韦尔辛打断了他俩的争论。他不大喜欢利韦里出言不逊的口气。他说道:

“请原谅,作报告的同志。我这意见没有把握。也许我把指令里的一点给记录错了。我再念它一遍。我想核对一下:‘极其希望吸收革命时身处前线并参加士兵组织的老兵参加委员会。希望委员会组成中包括一两名军士和军事技术员。’科斯托耶德同志,这记得对吗?”

“对。一字没错。都正确。”

“那么请允许我讲这样一点意见。关于吸收军事专家这一条,令我感到不安。我们几个参加一九五年革命活动的工人,还不习惯信任当兵的。他们之中总有反革命一起混进来。”

周围一片喊声。

“够了!通过决议吧!念决议!人该走了。太晚了。”

“我同意多数人的意见,”夫多维钦科那沉雷般的低音响起来,“要说得高雅一些,应该是这样:公民的法典要在民主的基础上,自下而上地发展,就像插在土里成活后的枝条,枝条不可像栅栏木桩似的从上往下打进去。雅各宾专政的错误就在这里,因此议会才被热月政变搞垮。”

“这太明显了。”斯维里德支持了这位一起漂泊在外的朋友。“小孩子也明白这道理。早该想这事,现在晚了。如今我们只有作战,而且硬往前闯。一软就完了。要不像什么话,摆开架式又往回缩。自己做事自己当。自己跳了水,别说是淹死的。”

“要有决议!要有决议!”四面八方都在喊。人们又说了一会儿,话题越来越缺乏联系,你说东,我说西。天亮时散了会。人们极为小心地一个一个散去。

大道上有一处风景宜人的地方。坐落在陡坡上、被帕任卡小河急流隔开的神文村和小叶尔莫莱村,几乎是毗连的。神文村从高处漫坡而下,小叶尔莫莱村在它下方闪烁着斑斓的色彩。神文村已在为入伍新兵送行;在小叶尔莫莱村,由施特雷泽上校领导的接收委员会还在工作,复活节暂停之后,要检查这个村和邻近几个小村落应征青年的身体。因为征兵,村子里住了民警马队和一些哥萨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