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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这里到底谁说了算?”

“你说了算,”帮工回答。他没有抬头,但看得出,他的内心却在翻江倒海。“你是老板。”

那时的我还很年轻,因为年轻,我的眼里溢满了眼泪。我受不了我的父亲,我很想站出来为这位教会我溜冰的人说句话。但是,我还年轻,我不知道他们因为什么而争执;不过尽管年轻,我还是注意到农场帮工脖子上的肌肉在微微颤抖。那是一种桀骜不驯的颤抖,带着一种激愤与挑衅。他竭力克制住自己,然后挺直了身子,但他没有朝父亲看上一眼。他朝我看了一眼,眼睛里喷射出难以抑制的怒火。

而现在,父亲又在努力扮演他从前的角色。也许,他甚至不需要努力,也许,这种主仆关系是油然而生的。对于父亲来说。

“出去吧,”他说。“这样,我就可以安心吃饭了。”

亨克抢在我前面退到了卧室门口,他又抢在我前面逃下了楼梯。

“天哪,”一进炊具室,他就说了这一声。

亨克想看电视。

“家里没有电视,”我说。

“什么?那你晚上干什么呢?”

“读读报纸、做点儿文字工作、查看牲畜。”

“文字工作?”

“呃-嗯。硝酸盐记录、提供给兽医的健康记录、乳品质量控制记录——”

“我明白了。那我晚上该做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你知道吗?不看电视的话,各种各样的事情你都不了解。”

“是吗?”我们坐在厨房里。亨克没有什么其他的话要说了。我站起身来,打开了放置家用织品的橱柜。

“毛巾在这里。你跟我来。”我在他前面,向炊具室走去。“洗衣机在这里。脏衣服可以扔到脏衣物筐里。”我打开通往洗澡间的门。“这是洗澡间,”我说。“热水是用锅炉烧的。锅炉不算小,但热水也不是用不完的。”我们走回厨房。“你会做饭吗?”我问。

“我可以凑合着做一顿意大利面食。”

“那很好。”

他径直走到家用织品橱柜前,从架子上抽出一条毛巾,随即便消失在门厅里。他似乎在服从什么指令。我听到他走上楼梯,接着有一阵没有任何声响,然后他又从楼梯上下来。再过了一会儿,洗澡间里传来了哗哗的水声。十分钟之后,他关上了水龙头。从他离开厨房的那一刻起,我什么事都没有做,一直抱着胳膊坐在餐桌旁。炊具室的门开着。“我去睡觉了,”他喊了一声。

“晚安,”我也喊了一声。

“晚安。”他又爬上楼梯。随即,楼上变得鸦雀无声。

镜子下面的架子上,一半的地方放上了他的东西:剃须用具、牙刷和牙签、沐浴露、洗发液,还有看上去价格不菲的体味祛除剂。刚用过的湿毛巾挂在淋浴间的浴帘杆子上。我把镜子上的水汽擦干净。“好一头浓密的头发,”我喃喃自语。到了现在,还是满头黑发。

我感到精疲力尽,但还是无法入睡。离这儿不远,一群黑海番鸭在运河的水面上游荡;那只冠鸦一声不响,窗台上也没有雨滴打在上面的嗒嗒声。我现在是不是有点像一个父亲?我在他的眼里是什么人?他在楼上的那个房间里睡得着吗?那里不只是缺少一个衣橱,连椅子都没有一把。凑合着做一顿意大利面食。我看不出父亲对这件事是不是满意。父亲此刻在想些什么?突然之间,楼上充满了生机与活力。自从跟父亲交换卧室之后,我第一次感到有几分后悔。就在入睡前的那一刻,所有的念头渐渐从我的意识中飘走,我又看到那个外貌像丽特的小伙子坐在那辆自行车的后座上,他的手臂紧紧地搂着那位姑娘的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