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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姐妹呢?”

“另一块饼?”

“谢谢你。”我把书放下来,“康奇斯先生——她的姐妹呢?”

他笑了:“是的,当然,还有她的姐妹。”

“还有——”

“对,对,还有其他人。尼古拉斯——在这里,她是女王。一两个月来,我们一切都按她不幸生活的需要行事。”

此时的康奇斯充满了和蔼和关心,这在他身上是很罕见的,似乎只有莉莉才能唤起他的这种情感。我知道自己早已收起了笑容。原来我完全肯定他是在为假面剧虚构一段新的剧情,此时这一想法开始动摇了。于是我又笑了。

“我呢?”

“英国的孩子还玩那种游戏……”他用一只手蒙住了眼睛,记不起来词了,“捉迷藏?”

我吸了一口气,十分清晰地想起了我们最近的对话,谈及主题时用的也是这同一个形象比喻。我心里想,狡猾的小婊子,狡猾的老狐狸,他们把我当成一只球抛来抛去。她看我的最后一眼好生奇怪,我还信誓旦旦地说不出卖她,诸如此类的事情很多。我感到受了羞辱,同时又被深深吸引。

“捉迷藏?当然。”

“有藏的还得有捉的,才成其为游戏。捉的人不能太残忍,观察力也不能太敏锐。”

“我的印象是,我成了注意的中心。”

“我希望你能参加进来,我的朋友。我希望你能从中有所收获。我不能提出付钱给你,那对你是一种侮辱。但是我希望能给你某种报偿。”

“我不是在为薪金而抱怨。但是我想对雇主的情况有多一点了解。”

“我想我曾告诉过你,我从未行过医。这说法不很准确,尼古拉斯。二十年代我曾在荣格手下学习过。现在我不能算是荣格精神分析法的信奉者,但是我生活中的主要兴趣一直是精神病学。战前我曾在巴黎小试身手。我专门研究精神分裂症病例。”他把两只手放在桌子边缘上。“你想看看证据吗?我可以拿在各种期刊上发表过的论文给你看。”

“我很想拜读,但不是现在。”

他坐了回去。“很好。我把实话告诉你,你可千万别泄漏出去。”他的目光就像锥子,直刺我的双眼。“莉莉的真名叫朱莉·福尔摩斯。四五年前,她的病例引起了精神病学界的广泛注意。它是记载最详尽的病例之一。尽管它本身并不是十分奇特,但是实际上它是一个独一无二的病例,因为她有一个心理完全正常的孪生姐妹,用科学家的话说是能自制。精神分裂症的病因学,在神经病理学家和严格意义上的精神病学家之间长期存在着激烈争论——它到底是一种身体的遗传疾病还是一种精神紊乱。朱莉和她的姐妹明显属于后者。因此她们引起了广泛的兴趣。”

“病历记载都还在吗?”

“有一天你会看到的,但是现在它会影响你在这里扮演的角色。让她相信你不知道她究竟是谁,这一点至关重要。如果你知道全部临床情况和背景,你就无法制造出这种印象了。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我想没错。”

“朱莉和许多突出的病例一样,有可能变成怪物,被当成精神病畸形人展出。这正是我现在要防止出现的情况。”

我开始产生相反的想法——她毕竟已经对我提出警告,说我的轻信将再次受到考验。我不能相信我刚离开的那位姑娘有某种严重的精神缺陷。她爱撒谎,这没错,但绝不是什么了不起的精神病患者。

“我可以问一问你为什么对她如此感兴趣吗?”

“原因再简单不过了,但绝不是医学上的。她的父母是我很老的朋友。她不仅是我的病人,尼古拉斯,而且是我的教女。”

“我原来以为你早已和英国失去了一切联系。”

“她们不住在英国,住在瑞士,现在她每年的多数时间都是在那里度过的,在一家私人诊所里。我不可能把自己的全部生命都献给她。”

我几乎可以感觉到,他很希望我能相信他的话。我低下头,然后抬起头来,对他淡然一笑。“要不是你告诉我这个情况,我已经想要对你表示祝贺,祝贺你能雇到这样一位演技娴熟的年轻女演员了。”

他盯着我,目光之严厉出乎我的预料,而且很警觉。

“她自己在任何场合都没有对你提及这一情况吗?”

“当然没有。”

但是他不相信我的话。当然我自己也马上意识到,他不必相信我的话。他的头低了一下,接着便站起来,走向柱廊边缘,向外眺望。后来他也对我微笑,大概算是一种让步吧。

“我看得出已经发生了比我超前的情况。她已经在你面前扮演了一个新角色,对吗?”

“这件事她的确没有告诉过我。”

他继续仔细地审视着我,我则满不在乎地盯着他。他双手在胸前对击,似乎是在责备自己愚蠢。他回到自己的椅子旁,又坐了下来。

“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对的,尼古拉斯。但你说我是雇用了她,绝对没有这回事。不过她的确是一个演技娴熟的年轻女演员。我要提醒你,在犯罪史上,一些最聪明的狂妄骗子也是精神分裂症患者。”他双手抱肘伏在桌上,“你不要把她逼急了。如果你硬逼她,她就会不断地撒谎,直到你被这些谎言搞得晕头转向。你是正常人,这种情况你是可以忍受的,但对她来说则可能导致严重复发,多年的工夫就全报废了。”

“你为什么不早点提醒我呢?”

他继续盯了我一眼,然后低下了头。

“是的,你说得对。我是应该早点提醒你。现在我开始明白自己严重失算了。”

“为什么?”

“过分坚持实话实说会把这里的一点小小乐趣破坏掉,但是我向你保证,从临床意义上说是大有裨益的。”他犹豫了一下,接着说,“我们一些人早就认为,我们对妄想型精神异常患者的治疗方法难以自圆其说。我们让病人不断接受讯问、监督、监视,不一而足。当然有人会说这是为了病人好,但实际上是为我们自己好,为社会好。其实,往往是因为我们反复施用单调而缺乏想象力的疗法,给病人的迫害妄想提供了貌似真实的材料。我想在这里创造一种气氛,让朱莉相信自己对周围环境有一定的驾驭能力。也可以说,是让她感受一下自己不是在受迫害……不是永远知道得最少的人。我们全都在努力给她造成这样一种印象。我有时还允许她认为我对情况不很了解,正被她牵着鼻子走。”

他用讲话的声调给我以暗示:我自己没能猜出来,显得相当迟钝。我的感觉和在布拉尼跟他对话时差不多,不很明白他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这一次不知该认为“莉莉”真是个精神分裂症患者,还是该把她的“精神分裂”只看成是假面剧中的一个新躲藏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