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191

武则天没想到这个女儿会问得这么直接。

李沄没有为李贤求情,她很想为李贤求情,可是她忍住了。但是长公主聪明,知道怎么说能让太皇太后觉得窝心。

武则天的手盖在她的发心上,她想了想,不答反问:“太平觉得呢?”

“我不希望他死,阿娘,这一年,阿耶驾崩了,圣人阿兄也驾崩了,我心里是说不出的难受。”李沄眼中的清泪滑落,她将额头抵着母亲的肩膀,低声说道:“哪怕是把他废为庶人,关起来,也好过让他死了。”

武则天:“……”

她和李治的这个女儿,还是心软了些。也是,从小就是在蜜糖罐里长大的,千娇百宠,父母和兄长们都将她放在心尖上。

除了对武家的那些子侄,她还没见李沄对哪个人表现出厌恶之情。

她的父亲在世时,教她写字弹琴,教她策论,却没教会她朝堂之上,若是太仁慈善良,便是万劫不复。

武则天:“太平,你很好。可有许多事情,你还不懂。”

“太平有什么不懂?太平懂阿娘担心的事情。”

武则天侧头看向李沄。

李沄说:“阿娘主持朝政,许多大臣是老古板,他们不见得会听阿娘的。或许还会有人说阿娘是抢了小天泽的江山,独揽大权,到时候肯定会有许多人打着各种旗号来跟您唱反调。二兄这事情发生得不是时候,万一处理不好,会后患无穷。”

“可是二兄除了私藏甲胄,并未犯什么大错。若按大唐律法,二兄定是死路一条。可他从未表现出要造反的念头,到时候肯定有大臣为他求情,阿娘何不在大臣们为他求情之时,顺水推舟。”

顿了顿,李沄抿着红唇,跟母亲说道:“要下令杀了自己嫡出的孩子,天下人虽会夸奖阿娘铁面无私,却也会因此而对您生出不敬之心。”

武则天眉头微蹙,声音透着冷意,“太平。”

李沄的模样既委屈又难过,她甚至还有些不服气,“本来就是,虎毒不食子。阿娘无法控制旁人的内心是怎么想的!”

从小到大,李沄顶撞过父亲,却不曾顶撞过母亲。她会跟母亲耍赖调皮撒娇,抱着她的胳膊阿娘阿娘地叫着,叫的她没辙,只能随她去。

如此冲撞她,确实有史以来第一次。

太皇太后心中又惊又怒,“太平,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李沄站了起来,那双明亮的眸子怔怔地看向母亲,幽幽说道:“难道阿娘希望我像那些奉承您的人一样,只跟您说太皇太后英明,太皇太后圣明吗?”

太皇太后:“……!”

长公主在上阳宫里冲撞了太皇太后,太皇太后一怒之下,让她出去吹吹风清醒清醒。

长公主从来没被母亲凶过,被她那么一凶,娇蛮倔强的脾气也上来了,二话没说,出去就出去!

这不,太平长公主就站在上阳宫外的梅林前。

白天的时候大雪纷飞,入黑了之后,却是个晴夜。皎洁的月光照在雪地上,枝头寒梅在雪地上傲然盛开,阵阵幽香。

可是……这样的夜未免也太冷了些。

李沄站在母亲寝宫外的雪地上,目光落在枝头的一朵红梅上,心想幸好没被罚跪,要是罚跪,那可就倒霉了。

她没有由来地想起几年前苏子乔在紫宸殿被父亲罚跪的事情来,那时子乔跪在雪地里,她看着都替他冷。

如今时空转换,变成了她在母亲的上阳宫前罚站。

想起驸马都尉,长公主的眉眼流露出温柔之色。

身穿着寝衣的太皇太后让上官婉儿扶她到窗边,本想看看长公主如今脑袋是否清醒一些的,谁知道窗前一看,却见长公主立在雪地之上,望着梅树上的一朵红梅,嘴角还噙着笑意。

太皇太后:???

上官婉儿也是看懵了,她是头一次看人被罚站还能这么高兴的。

太皇太后头疼地揉了揉眉心,问上官婉儿,“婉儿,你年少时曾陪伴长公主,对她的性情也有些了解。你说她如今在想什么呢?”

上官婉儿:“……”

她是罪臣之后,好不容易成为太皇太后身边的红人,怎能胡乱猜测李沄在想些什么?

方才太皇太后气头上,一时嘴快让长公主出去吹吹风清醒一下,如今心里其实都后悔了,只是没好说而已。

太皇太后主政,几个亲王一个个都是她的心头大患,不趁机把他们圈禁起来,几个亲王就该烧高香了。唯有长公主,驸马都尉是苏子乔,龙武卫大将军直接听命圣人,如今圣人年幼,便是听太皇太后的。长公主也不像几位亲王那样,有威胁太皇太后主政的嫌疑,自然还是太皇太后的心头肉。

这不,大半夜的太皇太后也不睡觉,非要到窗前看看长公主怎样了。

上官婉儿心想她要是真能整明白李沄想些什么,从前在丹阳阁之时又何至于患得患失,一时失策跑去清宁宫,导致后来被重新赶回掖庭呢?

太皇太后也不用上官婉儿说些什么,叹息一声,离开了月窗。

上官婉儿看看太皇太后,又看看窗户外对着红梅笑得比花还动人的长公主,觉得有些心累

***

李沄没在上阳宫外站多久,就被上官婉儿请到了丹阳阁去歇息了。

上官婉儿陪着李沄穿过梅林小道,低声与长公主说道:“太皇太后心中,还是最疼爱长公主的。长公主何必逞一时口舌之快,令太皇太后心中难过?”

站的时间虽然不长,但是李沄感觉自己脸都被冻僵了,木然着脸,“我若是只挑阿娘喜欢听的话说,那才令她难过。”

上官婉儿:“……”

碰了钉子的上官婉儿不再说话。

反而是李沄侧首,似笑非笑地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被她看得心里有些发毛,“长公主?”

李沄的目光落在上官婉儿发髻上的一支步摇上,感叹道:“婉儿长得越来越好看了,难怪能令武三思为你神魂颠倒。你头上的那一支步摇,整个长安,就只有一支而已。”

上官婉儿微笑,她抬手将发髻上的步摇取下,笑着说:“这是武尚书献给太皇太后的,太皇太后不喜欢,便赏了婉儿。长公主若是不喜欢婉儿戴着,那婉儿不戴便是。”

“我没有不喜欢,阿娘赏你,那便是你应得的。我虽看不上武三思,但他确实长得好看。人长得好看,无论如何都会比那些不好看的人,要讨喜些。婉儿,你说对吗?”

上官婉儿低头不语。

李沄没再多说什么,都这么久了,还有什么事情是看不明白的吗?

朝堂之上,宫廷之中,又怎会有人是干干净净的纯粹之人?

当年的太子阿兄,纯良仁厚,登基后也得学着和稀泥。在母亲和二兄之间,他也是得做出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