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207

盛夏,大雨说来就来。

李沄在长公主府里待得有些乏闷,府里的两个小家伙嘴里都在念叨着要去杏子林找夷光玩,她干脆就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杏子林附近的别院绿野堂住着。

反正这段时间苏子乔也在忙着操练禁军的事情,经常公主府和禁军大营两边跑。禁军大营在城外,公主府在城内,长安在日落之后就要实行宵禁,苏子乔想回公主府,就得在日落之前入城。

每天都卡着点,大营里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情倒也好说,要是部下有什么事情或是又什么新的阵法要跟他讨论,一不小心就耽误了时间。

如今又是盛夏,李沄想着不如带着两个小家伙到绿野堂去住,这样苏子乔的时间也可以灵活许多。

于是,长公主入宫跟母亲说她想带着孩子去绿野堂避暑,然后就出城了。

大雨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打在庭院中的树叶上,发出沙沙的响声。

李沄跪坐在楠木廊道前,看着前方的雨幕。

片刻之后,一个身量颀长的身影打着伞自雨中而来。将近而立之年的周国公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手指油伞,他从风雨中而来,非但不显狼狈,还十分潇洒俊逸。

武攸暨颀长的身影踏上廊道,将手中的伞交给了恭立在旁的侍女。

侍女接过武攸暨的伞后,便退下了。

“我本该要早半个时辰到的,谁知出门前族兄到国公府找我说有要事商议,我险些脱不开身。”武攸暨走过李沄的身旁,双手背负在后望着外面的雨幕,“我以为永安也到了此间,她还不知道薛绍快要回长安的事情吗?”

“她听说此事,可到底还没定下来呢。”李沄清艳的脸上带着笑意,她拍拍前方的位子,“攸暨表兄站得那么高做什么,坐。”

武攸暨看了她一眼,与她相对而坐。

李沄拍了拍手掌,侍女们有条不紊端上了茶具和小火炉。

长公主:“许久不曾喝攸暨表兄煮的茶,我想念得紧。”

武攸暨剑眉微挑,随即煮起茶来。薛绍离开长安已经五年,永安县主周兰若和宋璟前年又生了一个小郎君,年少时的伙伴们,如今各有各的归处,各有各的忙。

身为工部的才华和颜值担当,又是当今圣人的侄儿,武攸暨近两年要忙的事情实在太多,又是修路又是给圣人设计宫殿修建宫殿的,十分忙碌。

他和苏子乔在宫里倒是经常能碰面,可和李沄,却是有三个月没见过面了。

片刻功夫,武攸暨把茶煮好了,给李沄分了一杯。

李沄端起茶盅,茶香扑鼻,她笑着赞叹,“攸暨表兄真是三十六般武艺,样样精通啊。修路建宫殿就不说了,户部尚书前些日子算一笔账怎么倒腾都倒腾不对,给攸暨表兄一看,攸暨表兄算盘都不带用的,就给他整明白了。我听说户部尚书如今一见攸暨表兄就两眼放光,恨不得能将你抢回去呢。”

将他抢回去?

武攸暨哭笑不得,“谣言止于智者。”

李沄捧着茶盅,脸上梨涡清浅,“攸暨表兄年幼时便在算学和画画上特别有天分,可别谦虚了。”

武攸暨将手中的茶具放下,神情有些无奈,“你今天让我来,就是要说这些的。”

“当然不是。”李沄说,“狄阁老向阿娘推荐绍表兄回来长安,阿娘举棋不定,我想知道攸暨表兄对此事怎么看。”

武攸暨垂眸,沉吟片刻,才徐声说道:“薛绍离开长安也有五年了,该回来了。”

小时候,总觉得五年的时间太过漫长。后来长大,才发现岁月无情,五年的时间无声无息地从指缝溜走。

“如今宋璟在盯着酷吏。”李沄说,“阿娘对宋璟很偏爱,放任他横冲直撞。此次若是绍表兄真能回长安,他要当的是大理寺卿。”

“那不好吗?在圣人还是太皇太后的时候,你就想把酷吏连根拔起了。原先的大理寺卿前怕狼后怕虎,生怕宋璟办酷吏连累了他,自请调离大理寺。薛绍可是什么都不怕。要是薛绍回来,你想了几年的事情,很快就能办成了,难道不好?”

李沄望着杯中的茶水,“攸暨表兄能想到的事情,难道阿娘想不到?”

武攸暨闻言,笑了。

他拿起旁边的水壶,往泡茶的杯子里注入热水。

“是啊,我和太平都能想到的事情,狄阁老难道想不到吗?”武攸暨脸上笑意不减,徐声说道:“我知道你和宋璟的手里都有酷吏的罪证,这几年间,周兴来俊臣等人所犯下的罪行,罄竹难书。若是姑母真想要办他们,你和宋璟手里随便一个人手里的证据交给大理寺,这些人有十条命都不够赔。”

可是武则天还没有想办酷吏的意思。

“难得狄阁老递了折子,太平,你不打算入宫见姑母吗?”

狄仁杰是个聪明人,从不与武则天正面杠。酷吏当道,朝廷没有哪个人是真正安全的。就是如今身为首席宰相的狄仁杰,也曾经被来俊臣诬陷过被收押,只是狄仁杰聪明绝顶,自己在牢里写了血书,让他的儿子带出牢里,后来几经周折送到了武则天跟前,武则天才信了他的无辜,让来俊臣把他放了。

朝廷里但凡是心里有家国天下的人,谁不想办了这些酷吏。

可是除了宋璟,谁都不敢明言。

就连狄仁杰,也只能是用这样迂回的方法去试探武则天的心意。

如果武则天点头让薛绍回长安,那么酷吏的好日子就到头了。

酷吏是李沄的一块心病,她做梦到想把这些人料理干净了,可是时机未到。她能做的,也就是尽可能地帮宋璟从酷吏手中抢人。

这几天,长公主看似深居简出,实则并不轻松。

武攸暨觉得武则天对儿子不信任,对大臣也多疑,只有对女儿太平长公主的宠爱和信任,从未变过。

武攸暨抬眼看向李沄,徐声说道:“若是太平在此事上表态,说不定姑母会同意。”

“狄阁老的折子已经递上去,他的立场,就是他的门生和中书省诸位宰相的立场。”李沄手指轻扣茶盅,单声说道:“阿娘的心意已经在摇摆,我此时表态,会适得其反。”

为什么母亲一直宠爱她信任她?

除了在二兄李贤的事情上,她跟母亲发生过严重分歧,其余时候,她一直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

母亲既然已经动摇,左右为难,她也不必急着表态。

李沄望着外面的雨景,大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变成了零星的小雨。原本乌云密布的天,此时乌云已经散开。

“攸暨表兄,世上总有许多事情很奇怪。阿耶还在世的时候,我与阿娘相处,从未像此刻这般费尽心思。阿娘当太皇太后的那两年,特别多疑。我那时候与她相处,反而比如今要轻松些。她是真的疼我,可如果我让她觉得有威胁感,又会怎样?”